《赤魂》系列之五

赤胆忠魂映山河

——记海丰县陶河镇陈俩烈士的革命人生

1890年，海丰县陶河镇上边村的晨雾尚未散尽，一声清亮啼哭划破寂静，陈俩诞生在这个殷实之家。彼时，其父已凭借过人的才德，在汕尾赢得连姓富商青睐，入赘连家。连氏夫妇离世后，他携着丰厚家财重返故土，购置成片良田，陈家二十余口靠着田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少年陈俩在优渥环境中成长，书房里，他沉浸于四书五经，朗朗读书声与窗外鸟鸣应和；庭院中，他舞刀弄棒，身姿矫健如松。聪慧勤奋的他，无论是文墨还是武艺，都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承载着家族的殷切期望。

然而，命运的巨轮在陈俩二十岁那年突然转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伙山贼如恶狼般突袭陈家，他们觊觎陈家财富已久，将陈父掳走。陈俩心急如焚，四处筹措赎金，可山贼狮子大开口，无奈之下，他只能忍痛低价变卖家中大半田产。当父亲终于归来，却再也无法承受爱妻离世、家财散尽的双重打击，悲愤交加中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这场变故如晴天霹雳，瞬间击碎了陈家的宁静与富足，但陈俩没有被打倒，作为家中长兄，他挺直脊梁，毅然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仅存的几亩薄田，成了一家人生活的希望。每日天还未亮，陈俩便扛着农具走向田间，披星戴月地辛勤劳作。他精心照料着每一株庄稼，除草、施肥、灌溉，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即便他拼尽全力，一家人的生活依旧举步维艰。即便如此，陈俩生性豁达正直的秉性从未改变。无论上边村、下边村的村民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哪家缺粮少米，他会送去自家节省下来的口粮；谁家遭遇恶霸欺凌，他会挺身而出，据理力争。久而久之，他身边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农闲时，大家围坐在老榕树下，谈天说地，讨论时局。在这动荡岁月里，他们彼此给予温暖与力量，共同憧憬着未来的希望。

1922年的夏天，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海陆丰大地，彭湃深入赤山约发动农民运动的消息，如一阵清风，吹进了人们的心田。同年10月25日，赤山约农会正式成立，那激昂的宣誓声仿佛穿越时空，传到了海丰六区（包括现在的陶河镇、赤坑镇和大湖镇）。1923年元旦，海丰总农会宣告成立，农民运动的浪潮如汹涌的潮水，迅速席卷海陆丰大地。陈俩和他的朋友们听闻农会发展的消息后，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们渴望在上边村、下边村和毗邻的霞西村、凤巢村共同组建农会，为乡亲们谋求幸福生活。然而，上边村的黄如炉却建议大家再观望一段时间，他深知革命之路充满艰险，需谨慎行事。

1926年12月，共产党人陈觉命回到六区担任区委委员，并兼任六区农民自卫军队长。陈觉命年轻有为、见多识广，在海丰六区声名远扬。他回到陶河后，得知上边村、下边村和毗邻的几个村子还未成立农会和组建农民自卫军，便亲自找到黄如炉、陈俩、陈娘务等人。在上边村一间简陋的公厅里，陈觉命点起油灯，向他们详细介绍大革命的大好形势，讲述彭湃等共产党人一心为民、造福百姓的事迹。油灯的光晕中，陈觉命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钥匙，打开了众人心中的枷锁。黄如炉、陈俩等人深受触动，在陈觉命的直接领导下，上边村、下边村和霞西村、凤巢村共同成立了下边村农会，上边村简陋的公厅成了农会办公地点。黄如炉当选为农会长，陈俩则被推选为农民自卫军队长。农会成立后不久，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和凤巢村所有农民都参与了农会，同时有二十多位年轻人参加了农民自卫军。

陈俩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他将家庭事务托付给弟弟，全身心投入到组建、训练下边村农民自卫军的工作中。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照亮大地，人们便能看到他带领二十多位农民自卫队员在村前大禾町操练。“一二一，一二一”的口号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队员们步伐整齐，眼神坚定。陈俩亲自示范每一个动作，从持枪姿势到队列行进，他都严格要求，一丝不苟。他们不仅要保卫家乡，还积极参与六区农民自卫军的各项活动。尽管忙碌，但陈俩却从未感觉如此充实，因为他在为更崇高的目标而奋斗，为了让乡亲们不再受压迫，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社会。

1927年春，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凤巢村的农民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陈俩带领农民自卫军积极投身家乡建设，他们清理卫生死角，将堆积如山的垃圾运走，让村庄焕然一新；他们平整道路，用锄头和铁锹一点点铲平坑洼，让乡亲们出行更加方便；他们植树造林，在村头村尾种下一棵棵树苗，为村庄增添一抹绿色。同时，他们还参与了向黄姓地主要求减租减息的斗争。在地主家的大院里，陈俩站在人群前方，慷慨陈词：“乡亲们辛勤劳作一年，收获的粮食大半都交了租，我们连温饱都难以维持！如今，我们要为自己争取权益，减租减息！”在农民自卫军的有力支持下，地主最终不得不做出让步。每做一件好事，都让陈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意义，他更加坚定了为革命事业奋斗的决心。

然而，风云突变。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一时间，白色恐怖笼罩全国；7月15日，汪精卫也背叛革命，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宣告失败。为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白色恐怖统治，海陆丰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先后举行了三次武装起义。每次起义，陈俩都坚决执行党的指示，他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随时准备为革命事业奉献一切。他对队员们说：“我们拿起武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百姓！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勇往直前！”

11月1日，海陆丰第三次武装起义取得胜利。随后，彭湃按照上级要求，积极筹备成立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11月21日，海丰苏维埃政权成立的消息传到陶河，整个村庄都沸腾了。人们涌上街头，欢呼雀跃，鞭炮声响彻云霄。农民们多年来渴望拥有自己田产的梦想，终于即将实现。陈俩看着乡亲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自豪，他知道，这只是革命道路上的一个新起点，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们。

苏维埃政府成立后，农民自卫军改称赤卫队。为防范敌人反扑，各地纷纷扩军备战，陈俩的任务愈发繁重。他既要参与分田到户的工作，挨家挨户地丈量土地，确保每一位农民都能分到公平的土地；又要加强赤卫队的训练，提高队伍的战斗力。尽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但看到乡亲们分到田产后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在田间地头，他时常和农民们交流，倾听他们的心声，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他就像一颗火种，点燃了农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让革命的火焰在海陆丰大地上越烧越旺。

1928年2月下旬，国民党反动军队兵分四路，向海陆丰这片红色热土发起疯狂进攻，企图扼杀新生的革命政权。一时间，腥风血雨笼罩海陆丰。面对敌人的围剿，陈俩和黄如炉临危不惧，沉着指挥。他们在村口的老松树下召开紧急会议，制定防御计划。一方面组织赤卫队员日夜巡逻，在村口要道设岗放哨，每个岗哨都配备了警惕的队员和简易的防御设施；另一方面抽调精锐力量支援六区保卫战。消息传开，村中男女老少纷纷响应，妇女们自发组织起来，为赤卫队员们赶制干粮，她们在昏暗的油灯下，揉面、生火，通宵达旦地忙碌着；孩童们则主动承担起站岗放哨传递情报的任务，他们穿梭在村庄的小巷中，眼神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整个村庄凝聚成一座坚不可摧的战斗堡垒，每一个人都为了保卫家园而竭尽全力。

但形势急转直下，海丰、陆丰县城相继沦陷，汕尾、公平等重镇也落入敌手，失败的消息不断传来，沉重地打击着每一位革命者的信心。即便如此，5月3日，红二、四师与全县赤卫队依然毅然发起反攻海丰县城的战斗。赤卫队员们怀着必死的决心，冲向敌人的阵地。战场上，硝烟弥漫，枪炮声震耳欲聋，战士们英勇奋战，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拼杀。然而，面对装备精良、数量数倍于己的敌人，最终因实力悬殊，未能扭转战局。战报传来，六区苏维埃政府迅速下达战略转移指令，要求紧急疏散农运骨干和赤卫队。

陈俩和黄如炉深知形势严峻，立即召开农会骨干会议。昏暗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同志们义愤填膺，都想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黄如炉站起来，声音低沉而坚定：“暂时撤退不是退缩，是为了保存革命火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上级的命令，更是革命的需要！”在他的劝说下，大家逐渐理解了战略转移的重要意义。当天下午，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凤巢村的农会干部和赤卫队员收拾行囊，向海丰北部深山转移。留守的父老乡亲们站在村口，望着队伍渐渐远去，泪水夺眶而出，他们默默祈祷革命的星星之火能够早日燎原，更期盼孩子们平安归来。曾经热闹的村庄，此刻只剩下寂静和落寞，却也孕育着新的革命种子和希望。

1928年仲夏，粤东大地被白色恐怖笼罩。陈俩带领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凤巢村的农运干部与赤卫队员，辗转撤至海丰北部山区。山中环境恶劣，缺粮少药，战士们只能靠野菜充饥，受伤生病也无法得到及时治疗。在这样的艰难处境下，队伍士气逐渐低落，战士们急于下山与敌人战斗。作为指挥员，陈俩和黄如炉白天翻山越岭寻找药材，他们穿梭在茂密的山林中，仔细辨认每一种植物，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为受伤的战友找到救命的草药；夜晚安排队员下山侦察，了解敌人的动向，同时不断安抚战士们的情绪。陈俩常常在篝火旁，给队员们讲述革命故事，鼓舞大家的斗志：“我们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他们成为维系革命火种的关键力量，在黑暗中为大家照亮前行的道路。

7月15日，侦察员带回消息，家乡虽未遭敌人围剿，但黄如炉的妻子卧病在床，两个孩子无人照料，田里成熟的稻谷若不及时收割，全家生活将陷入困境。经过慎重考虑，黄如炉决定冒险返乡，他召集陈俩、陈娘务等骨干商议后，三人组成小队，趁着夜色潜回阔别两月的村庄。夜晚的村庄一片寂静，只有狗叫声偶尔打破宁静。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敌人的岗哨，悄悄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

次日黄昏，黄如炉看到病榻上虚弱的妻子，心如刀绞，心急如焚，连夜请来邻乡老中医诊治。天还未亮，他便和同伴们拿着镰刀，赶往田间抢收稻谷。金色的稻田里，他们弯腰忙碌着，汗水湿透了衣衫，却浑然不觉。他们在金黄的稻田里忙碌着，却不知危险正悄悄逼近——就在他们返乡当晚，潜伏的特务已将消息报告给敌军。

7月17日清晨，当稻穗堆满晒场时，突然，一阵密集的枪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黄如炉抬头一看，四周山头全是敌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包围圈越缩越小。他当机立断，命令陈俩、陈娘务分头突围：“保存力量！革命火种不能灭！”然而，小小的村庄无处可躲，敌人的火力太猛，激战中，三人不幸被捕，被押解至新北车地祖公厅。

在狱中，敌人对他们施以酷刑，皮鞭如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烙铁烫得皮肉滋滋作响，陈俩被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囚服，却始终守口如瓶，坚决不吐露任何革命机密。敌人咆哮着：“只要你说出你们的组织和计划，就可以放了你！”陈俩怒目而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东西！革命一定会胜利，你们这些反动派迟早会受到惩罚！”敌人的皮鞭、烙铁都无法让他屈服，他用血肉之躯守护着革命的秘密。

  

7月20日（农历六月初四），黄如炉与陈俩被押往新北的荒坡刑场。一路上，他们昂首挺胸，步伐坚定。刑场上，烈日炎炎，黄如炉和陈俩相视一笑，眼神中充满了对革命的坚定信念。枪响的那一刻，二人高呼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革命胜利万岁！”他们用生命诠释了对革命信仰的无限忠诚，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千千万万的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而陈娘务在家人倾家荡产的情况下将他赎回后，也永远铭记着两位战友用鲜血谱写的壮烈篇章，这份革命精神，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永远激励着后人继续前行，在追求真理与自由的道路上，无畏艰难险阻，奋勇向前。

口述人：陈木坤   陈彦鸿  

参考文献：1、《中共海丰党史大事记》；2、《苏维埃之光》；3、《海丰志》之“人物篇”。

文字整理人：戴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