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本帖最后由 春笋 于 2025-7-13 11:52 编辑楼下的石榴树又开花了,嫣红的花瓣坠在枝头,像极了老郑退休那天别在胸前的红花。才过去半月,那抹红还没在记忆里褪色,他常坐的藤椅已空了三天,椅面蒙着层薄薄的灰。
老郑退休那天,整栋楼都听见他爽朗的笑。他拎着单位发的保温壶,挨家挨户送喜糖,到我家时,壶盖没拧紧,泡着枸杞的茶水晃出来,打湿了他崭新的白衬衫。“以后有的是功夫喝茶了,”他拍着我的肩膀,眼里的光比保温壶里的热气还要盛,“打算每天去公园练太极,再把阳台的花重新摆弄摆弄。”
谁也没料到,这份规划会折在一瓶冰镇啤酒上。听他爱人哭着说,那天傍晚他和老同事聚餐,天太热,就抿了两杯冰啤,回家倒头就睡。往常他总是五点半准时醒,给鱼缸换水,给窗台的茉莉浇水。那天早上六点,卧室的窗帘还拉得严严实实,她伸手推了推,身子已经凉透了。120的鸣笛声划破小区的宁静时,晨练的老太太们刚在花坛边排好队,准备跳广场舞。
这几天总看见他爱人在楼下徘徊,手里攥着把浇花的水壶,走到石榴树前,就蹲下来发愣。那棵树是老郑前年栽的,他说等结果了,分给楼里的孩子吃。如今青绿色的小果子刚挂在枝头,栽树的人却没机会等它们变红了。
傍晚散步时,小区的长椅上多了些沉默。张阿姨说,以后再也不敢让老伴喝冰的了;王师傅摸着自己的啤酒肚,说下周就去做个体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惶惑,像夏日午后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明明阳光还在,却让人忍不住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夜里加班回家,路过老郑家门口,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或许是他爱人在整理遗物吧,那些没喝完的茶叶,没来得及穿的新球鞋,还有记在日历上的、要去给孙子买的遥控车……日子原本像条稳稳当当的路,谁知道转角处藏着断崖。
今早出门,看见保洁阿姨在扫落叶,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我脚边。忽然想起老郑说过,人这一辈子,就像树叶,春天冒芽,夏天浓绿,看着挺结实,一阵风来,说落就落了。只是落在地上的叶还能化作春泥,而有些人,转身就是永别。
电梯里遇见对门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举着根冰棒。她妈妈急忙夺过来:“刚运动完,不能吃凉的。”小姑娘噘着嘴,却乖乖把冰棒递给妈妈。我看着她们,忽然觉得,那些被我们抱怨的琐碎——唠叨的叮嘱,重复的日常,甚至偶尔的拌嘴,其实都是生命慷慨的馈赠。
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我们是否还能站在窗前,看那棵石榴树,看那些寻常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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