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我的老师陈香白先生

发布者: 洪旭盛 | 发布时间: 2025-7-23 11:51| 查看数: 4590| 评论数: 2|帖子模式

本帖最后由 心无挂碍 于 2025-7-23 12:34 编辑

原韩师敎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历史教学法的老师、潮州工夫茶泰斗、一代鸿儒陈香白教授,于公元2025年7月22日(农历六月二十八日)吉时,在潮州家中,安详逝世,享年89岁。噩耗传来,韩师被他教过的学生,悲痛不已,点燃长明灯,为陈老师送别最后一程。我人在广州,只能远眺潮州,方寸遥寄,衔哀执笔,血泪为墨,撰写此文悼念先生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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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年在韩师求学之时,第一次见陈香白先生,是教我们一门佶屈聱牙的《中国历史要籍介绍与选读》导读课。他走进教室时,阳光正斜斜地落在讲台前,照得他宽阔的额头像撒了层金粉,鬓角却没有白发,加之他声音洪亮,丹田力十足,那时候到处都在练气功,我怀疑陈老师也是气功大师。当时没有所谓的课件,没有PPT,陈老师也没有讲义,只有一支粉笔和他脑子里装着的千年往事。讲《尚书》时,他会模仿古人“以声求义”,拖着长调吟诵“曰若稽古”;讲《资治通鉴》里的权谋,又忽然提高声调,眼里闪着孩子般的狡黠:“你们看这司马光,写起别人的毛病来,可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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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门《要籍》,因为繁体字、生僻字,兼之当时改革开放起步不久,国力有限,纸张紧张,印刷落后,书籍字小模糊,我们历史专业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把这门功课视为畏途。但是,经过陈先生之口,繁体字不烦了,生僻字亲近了,佶屈聱牙变得通俗易懂了……先生也时不时给我们留作业,我当时在作业中流露出对《要籍》深奥难啃的情绪时,先生用蝇头小楷批注了“治学如磨镜,日日拂拭方得清明”,引导我要有耐心对待古籍与古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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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先生大约55岁,性格豪迈奔放,身体微胖,走路带风,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印象中,先生好像总爱穿灰布中山装、拎着布包、穿着布鞋来上课。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上课前笑眯眯地问“上次讲的《史记》选段《项羽本纪》,你们有什么新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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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哪个同学,好像是我自己本人,站起来说:读《项羽本纪》,总为项羽的结局扼腕,却也明白他的悲剧藏在性格的褶皱里。鸿门宴上放虎归山,是他的“仁”,也是刚愎自用的盲区;垓下之围时“天亡我,非战之罪”的嘶吼,暴露了他始终没学会自省——真正的英雄从不是只懂横冲直撞,更要懂屈伸与权衡。但项羽的动人,恰在这份“不完美”。他会为虞姬悲歌,会对亭长泣诉,把铁血柔情揉进刀光剑影里。比起刘邦的“能屈能伸”,项羽更像块未经雕琢的玉,带着棱角的真诚,也带着易碎的纯粹。或许,太史公写他,本就不是要立一个完美偶像,而是让我们看见:英雄的成败里,藏着最真实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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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当时很高兴,为我们有这样的见解而自豪,更进一步因势利导我们要多去图书馆,借阅有关中国古籍名著,以提高我们阅读古书的能力。他强调:作为历史专业的大学生,一定要突破繁体字和文言文的瓶颈,经过几年的训练,大学毕业后要能够顺畅阅读原籍古典文献,并在工作中继续学习研究历史,运用历史,创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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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先生的课好像总在下午,却从没人打瞌睡。他讲古籍版本学,会带几册线装书来教室,让我们摸一摸宣纸的纹理,闻一闻墨香里的岁月;讲历史教学法,又会突然点名让学生上台模拟讲课,自己坐在下面当“小学生”,举着手提问:“老师,这个典故我没听懂,能再讲一遍吗?”他常说:“学历史不是背年号,记旧知识,而是要从故纸堆里读出活生生的人与事,并从中汲取经验、教训与智慧。教历史更不是照本宣科,得让学生觉得,那些古人就站在眼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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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课后,我拿着古籍里的生僻字请教,他没直接回答,反倒拉我去他家。到他的家,太震撼我了:几乎每一间房子都是书,而每一个书架,顶梁立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桌上的青瓷茶杯里飘着淡淡的茶香,书卷气、茶香味让人心旷神怡、甚至醍醐灌顶。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民国时期的《说文解字注》,一页页翻给我看:“你看,古人解字多有意思,‘仁’是二人相从,‘礼’是举手作揖,文字里藏着的,都是生活的道理。”那天我们聊到日暮西沉,师娘极力请我吃饭,我哪敢呀,先生只好送我出门,塞给我一本他手抄的《经典常谈》笔记:“读书别怕慢,把底子打扎实了,以后走得才稳。行稳才能走得远!”可惜当时的我不理解老师的本意——那时候太浮躁太急功近利了,只有到建党100周年的时候,在南方医院的病房中,一边听着窗外急促的台风带来的雨声,一边梦回先生的话语,才明白先生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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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之余,叹息人生之路太崎岖了:精力充沛的时候不懂事,懂事的时候人老了人病了。一声长叹之后,却又闪现出先生亲切的笑容:朝闻道,夕死可矣!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所有走过的路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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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我只接受他两个学期的教诲,然后就匆匆离开韩师。毕业后的第三年,先生给我寄来一封信和两张他的近照,在照片背后还给我题字:“旭盛兄,请喝茶!”1998年,先生出版《中国茶文化》,寄一本给我留念。这本书我随身携带至今,也反复阅读了五遍了。我爱上喝茶与茶文化,就是从先生这本书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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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的两年,也即1996年8月,我去过陈先生在潮州市内的新家。那时候是我表弟高考后,他想去韩师读书,主要想听陈老师的课。陈老师很高兴,说:只要表弟高考分数达到韩师录取线,他可以交代招生办的同志录取表弟,表弟就可以跟他学习。当年表弟也如愿以偿成为我的师弟,也成为先生最后一届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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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先生退休了。在别人看来,干革命工作几十年,退休了就可以颐养天年,可以种花养鸟了,可以“风风火火游九州”,而对先生来说,则是人生“第二春”的开始。先生真正开始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阶段”。他开始系统研究潮州工夫茶艺和中国茶文化,深入凤凰山区,跟随茶农采茶、制茶,体验茶叶从鲜叶到成品的蜕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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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在各类学术研讨会上不断发表相关论文,出版著作,论证工夫茶与儒学的紧密关系,为潮州工夫茶的文化内涵挖掘与阐释,贡献了深刻的学术见解。他直接传承了潮州工夫茶的冲泡技艺,甚至为国家级非遗工夫茶传承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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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授予“世界和平文化使者”荣誉称号,他还是中华茶人联谊会高级顾问,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顾问兼学术委员,美国国际茶业科学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世界教科文卫组织专家成员,世界文化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国学研究会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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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后应邀出席:中国普洱茶国际学术研讨会,法门寺唐代茶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首届法国“国际茶文化协会联席会议”,马来西亚国际茶文化研讨会,日本第三回国际茶文化研讨会,韩国茶文化会,香港国际茶文化研讨会等国际会议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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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对我最大的影响并让我继承的,就是嗜书如命。我以为先生是“书痴”,也自诩自己为“书痴”。我还想找个时间,把自己收藏的书籍,到先生家中去“比赛”一下,看看师徒两人谁藏书多。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先生却驾鹤西去,我也在广州检查身体。虽然,色身是假,性灵是真;但人生有限,如果身体毁坏了,修炼就失去凭据;所以,在有可能的情况之下,还是要先把色身照顾好,以争取更长的时间来修炼。季羡林、饶宗颐之所以会成为大师,一方面离不开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学习、研究,另一方面他们都是活过百岁的高寿老人。所以,最近身体不适,就去广州“疗养”,不敢再去“等闲”对抗疾病了。“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这是很错误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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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走,我再也等不到那个深夜伏案的身影了。只能在夜静更深的时候,翻一翻昔日那本《要籍》,看一看珍藏当年在课堂上密密麻麻记录先生教诲的“课堂笔记”,忆一忆先生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衣着服饰:读到“温故而知新”时,总会想起先生站在讲台上的样子——他目光如炬,语调温和,仿佛在说:历史不会远去,那些沉淀在古籍里的智慧,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情,总会有人记得,总会有人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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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逝世是中国茶文化领域的重大损失,然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的精神和贡献将永远被铭记。他守护与弘扬的茶文化精粹,已融入中华文化血脉;他严谨治学的精神与谦和温厚的品格,更是他的学子与茶人心中永恒的灯塔。天堂应有读不完的万卷书,也有品不完的茶香,先生此去,定不寂寞。愿先生一路走好,千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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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轮回,如果还有机会,想再当先生的学生,将会更加聆听先生的教诲,将不再轻狂,将会学得认真、勤奋,也将会学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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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回复 劳工时评 发表于 3 小时前
悼念香白老师
回复 曾昭群 发表于 2 小时前
一个对老师如此深情的人,值得点赞!你是学生,又是老师,希望你的学生也能向你一样,崇敬老师,如此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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