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总相信，世界是块平整的操场，只要跑得够快，就能冲到最前面。那时我在教研组里总最早到，教案改得比谁都仔细，学生成绩稳居前列。年底评优秀时，组长拍拍我肩膀：“你还年轻，机会多的是，这次先让给张老师吧，他明年就退休了，也算给职业生涯留个念想。”

我点头说好，心里却像被塞进半块冻硬的馒头。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张老师正慢悠悠地泡他的枸杞茶，茶缸上“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是前几年的。我想，等他退休了，总有我的份。

这一等就是十年。我成了组里的中流砥柱，公开课拿过市里的奖，带的毕业班升学率创了纪录。再次评优秀时，新换的主任找我谈话：“小李啊，你看小王他们几个，正卡在评中级的坎上，没个先进称号不好办。你资历深，不差这一个，就让让年轻人吧。”

窗外的梧桐树比十年前粗了一圈，我望着自己教案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想起刚工作时，王老师还喊我“小师妹”。现在他低着头站在主任身后，手指绞着衣角，倒像是我欺负了他。我说行，声音比上次沉了些。

又过了五年，我终于够到了评高级的门槛，所有条件都齐了，就差个市级先进。这次我没等领导找，自己先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正在打电话，语气热络得很：“是是是，赵老师那篇论文我看过了，很有水平，先进名额必须给他……”

挂了电话，校长指着沙发让我坐，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的情况，但赵老师是区里重点培养的，他拿这个先进，对学校争取项目有好处。你再等等，下次一定优先考虑你。”

我看着他办公桌上摆着的“廉政标兵”奖牌，忽然想笑。这些年我送走了三位退休教师，帮四位同事铺平了评职称的路，自己的教案本堆起来快有半人高。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影子，像极了我被分割得七零八落的“机会”。

回家路上买了个烤红薯，热气腾腾的，烫得人直缩手。剥开皮，蜜色的瓤里嵌着几粒焦黑的籽。想起刚工作时，总觉得努力就像种庄稼，春播秋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现在才明白，有些田埂根本不由你做主，有人捷足先登，有人顺手牵羊，还有人拿着镰刀站在埂上，说这地得先让给“更需要的人”。

小区门口的超市在放老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我咬了口红薯，甜得有些发苦。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的水到渠成，往往藏着无数个“但是”。就像我教过的那些学生，有的明明考上了重点线，却因为志愿填错去了专科；有的平时吊儿郎当，却靠着加分政策进了名校。

烤红薯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世界变得毛茸茸的。我忽然不那么纠结了，毕竟那些教案、那些学生的笑脸、那些深夜备课的台灯，是真的。至于那些评不上的先进，就当是给人生这锅汤，多加了几味说不清道不明的料吧。

只是偶尔路过校史陈列室，看到墙上挂着的优秀教师照片，会下意识地数一数——从张老师到赵老师，刚好18位——十八罗汉大概也是这样评出来的。而我的照片，大概永远挂在自己心里。由此才明白著名文学家刘震云所说：“不管在哪个单位，如果没有人提拔，你就不要把工作当事业了。打工唯一的目的，就是偷师学艺，拿钱办事；千万不要入戏太深。否则，要么被人榨干抛弃，要么一辈子为别人做嫁衣。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养老，而是为了获得一定的资源，熟悉门道之后，升职或者跳槽。所以，不出错，不高调，不显眼，不抬杠，这个才是你正确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