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心无挂碍 于 2025-9-19 20:26 编辑
9月19日清晨,族亲群里弹出东群兄发的《讣告》,白底黑字刺得人眼睛发疼:奕彬父亲(少光)于今日凌晨仙逝,治丧五日,农历八月初二(公历9月23日)上午在韭菜坑举办送别仪式,望房亲届时到场并相互转告。
我握着手机愣了许久,指尖泛凉。少光叔分明才七十来岁,在小时候的记忆里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怎么就突然走了?生命这根线,竟脆得像老屋檐下的蛛丝,风一吹就断了。
得知噩耗之后,能做的,是招呼自家兄弟嫂子,赶紧去帮忙丧事,奉上帛金。其实能做的也不多,帮着把后事办妥当,也算送少光叔最后一程。还交代说:老二哥你也跟奕彬说:我本来想去送的,但苦于路途远,还要上班,身体也不便长途奔波。真的不好意思。
最早记起少光叔,是七八岁那年跟着二哥去邻村看电影。同行的有他和财哥,我人小腿短,落在最后头。走到村头拐弯处,他忽然回头,看见我时眼睛一亮,笑着拍了拍我肩膀:“哇,阿盛这么高啦!长得真快呀!” 那是他对我唯一一次“评价”,声音亮堂得像晒透了太阳的铜锣,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带着田间稻花香的清香。
没过多久,村里就传开了少光叔要结婚的消息。他是家里的老大,村里人都喊他“大少”,办婚事时的排场,在当年的村里算得上顶热闹。婚房安在老寨的深巷里一间旧屋,和波叔家做邻居。那时候村里还没通电,他父亲在锦兴伯家门前挂着一盏很大的煤油灯,昏黄的光顺着路面淌进巷子里,把新人的喜字照得暖融融的。
他的妻子,是邻村来的若珠老师——我小学二年级的老师。因为沾亲带故,同姓还是宗亲,她叫我不喊她“婶”,叫“姑”。每次在巷口遇见,我脆生生喊一声“姑”,她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和一副洁白无瑕的牙齿。那时候觉得,若珠姑是全村最好看的人。在我村里生活一段日子后,她熟悉村里的每一个人,她居然对村里很多人说:“城角围的小辈里,男孩子数阿盛周正,女孩子就数‘妹子’俏。” 我才知道,原来在她眼里,我居然是个好看的小男孩,给我带来少儿时期的自信力。“妹子”的母亲是客家人,用客家话这么叫她,我也只记得她叫“妹子”,倒记不起她的真名了。
少光叔是个有本事的人。高中毕业后学了木工技术,八仙桌、衣柜、乒乓球桌、摇篮……样样做得精巧。当大家还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的时候,他已经靠着这门手艺“脱贫致富”,成了村里第一个盖新房的人。老婚房后来借给了阿忠兄,门前那块青灰色的磨刀石却留了下来。我小时候有把小铁刀,总趁没人的时候蹲在那里磨,石头上的纹路被磨得发亮,刀刃也跟着变得锋利,能轻松削开柳树枝,还能雕刻出印章。
后来他把手工换成了机械设备,家具越做越大,还在村旁的空地上搭了间“厂房”。闲下来的时候,他自己动手做了张乒乓球桌——那是村里第一张乒乓球桌。一时间,爱打球的后生仔都往他那里凑,球拍击球的“砰砰”声,能从清晨响到黄昏,成了村里最鲜活的背景音。
他不仅手艺好,胆子也大。邻村有个叫李宪的人,练过拳脚,却总爱干些夹人钱包的糊涂事。有天晚上,李宪来村里串门,少光叔拉着他到村子比较宽的新巷,聊着聊着就比起了拳脚。李宪的功夫在我们小学生眼里,简直是“神话”级别的,可少光叔一点也不怵,几个回合下来,他拍了拍李宪的肩膀说:“你的功夫不俗,该做些正经事,别再摸人家钱包了。” 我们好几个小屁孩围在周围,看得心惊,既佩服立宪的拳脚,更佩服少光叔敢劝他“改邪归正”的勇气。
那时候农村闭塞,年轻人没什么娱乐,常聚在少光叔大伯的老屋里。他做家具,我们就围着看,刨花卷成小卷落在地上,像一堆堆雪。偶尔他兴起,会跟人比划拳脚。有次和文叔对打,他一个利落的背肩摔,文叔“哎哟”一声就倒在了刨花堆里,引得我们一群小孩拍手叫好。
他还是村里第一个装电话机的人。那时候我和三哥在外地工作,常把电话打到他家。若珠姑总是热情得很,一接起电话就喊我母亲去听。他家养了条狼狗,有次母亲去接电话,没留神被狗咬了一口。少光叔得知后,专程买了一袋水果去我家看望我母亲,他满脸愧疚。我带着母亲去医院打了疫苗、敷了药,没多久就痊愈了。后来再见到他,我还跟他道谢,他反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
再后来,听说他去了韭菜坑搞三高农业,还评上了市劳动模范,市政府给了他奖金。那时候我已经外出读书、工作,和他的交集渐渐少了。偶尔从家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的产业越做越大,日子越过越红火,心里总替他高兴。
最后一次见面,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出殡那天,他就早早来给父亲守灵,还烧香。他话不多,只对我说:节哀顺变!
原以为下次回故乡,还能再见到他——或许他还在韭菜坑的田埂上走,或许还在跟后生仔们聊生意经,或许还会像当年那样,笑着夸我“长得快”。可没想到,再听到他的消息,竟是永别。
那些零散的记忆碎片,此刻都清晰起来:煤油灯里跳动的火苗,磨刀石上沙沙的摩擦声,乒乓球桌旁的欢声笑语,还有他那句亮堂的“阿盛这么高啦”。生命真的太短了,短到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就只能对着旧时光说一句:少光叔,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