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岁月(14)

发布者: 戴镜兵 | 发布时间: 2023-3-2 15:09| 查看数: 23018| 评论数: 0|帖子模式

烽火岁月(14)
五、大德岭浴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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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攻打汕尾,无功而退青坑。红四师连夜东调,在高犁乘搭蓬船由海道至陆丰的金厢登陆,向惠来进发,不久就会合红二师共同进攻惠来县城。彭湃同志亲自在惠来城下督战,经多日的激烈围攻,卒把惠来县城攻下。此一战可说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于是彭湃同志又统率红二,四师向潮汕方面进攻,转战于普宁、潮阳一带。最后在普宁屡战无功,又命红二、四师绕道五华返至海陆丰,进攻海丰县城(这是五月间的事)。因对敌情了解不足,又无功而退。后此红二、四师因伤病员太多,又兼弹药缺乏,终致无力大规模反攻,退到山区坚持游击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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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营自第一次攻打汕尾后,留驻青坑,过不多天,又奉命去打汕尾。第一次打汕尾时,有红四师做主力,尚占不到一点便宜,今单以我独立营七十余人为主力去打汕尾,其后果如何,不问可知。命令既下,就集合青坑、田墘的尖串队四千余人向汕尾进发。但青坑的尖串队上次吃过苦头,这次无论如何不肯上路,一路东离西散,如赶羊群般把他们赶到汕尾,及至枪声一响,所有尖串队撒腿就跑,四千余人不旋踵就走得无影无踪。我独立营数十人只好向敌人乱开几枪,便撤出战斗,退回青坑。象这样劳师动众去打汕尾,究竟有什么益处呢?但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不能不执行。约在四月间,敌人的第五军由惠阳开到海陆丰。他们甫到就派一营人攻打青抗。我独立营见敌人势大,略予抵抗,掩护青坑区工作人员撤退后,即进入田墘。青坑距田墘约十里,中间只隔一个大德岭,于是我独立营就驻在田墘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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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墘区委林干华同志,工作认真热情奔放,对我独立营爱护备至,有求必应。他对我亲如手足,常笑对我说:“雁书,你是吴振民的信徒,模范队的学生,只剩下你一人在部队了”!因此我与林干华同志相处很融洽,无事不可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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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海丰东南各区,只剩下田墘、捷胜,青坑已失,前面是茫茫大海,正是前无去路,后有敌兵。黄强同志建议,搞几条蓬船来,到海上打游击去,但又顾虑到我独立营战士多是来自山区的客家人,捱不惯风浪之苦,这便议而不决。于是,黄强独自越过敌人封锁线,潜到梅陇去,与彭桂同志商讨今后策略,临行瞩咐我与崔更生同志,照旧统率部队在田墘听候他的命令。后因交通不便,黄强同志一去就再没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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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红二、四师后方人员陆续来到田墘,奉命由遮浪港口出海,遣往香港。崔更生同志是湖北人,也在遣散之列,他决定离队出海,并邀我结伴同走。但我说:“我是海陆丰人,在未得到党的许可之前,我是不能擅自离开部队的,而且我一离开,部队无熟悉干部领导,就会散了,那怎么行?”崔更生同志听了,立即把我的日记簿取过去,在我的日记簿里写下一首小诗:
“雁书同志,我告诉你,
此地非久居,将是北或西,
××××,另找根据地!”(第五句忘了)
我拿了崔更生同志的小诗,去见林干华同志,他也不同意我离开部队出海。于是,我无话可说,趁崔更生未离队之前,把两个连余部集合起来,改编为一个连,总共还有七十余人。第二天,我就亲自送崔更生同志和红二、四师后方人员共数十人一齐到遮浪,眼见他们一齐坐上一艘大蓬船,扬帆起橹乘风破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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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更生同志学问很好,与我感情颇洽,他讲述了贺龙许多故事给我听。说贺龙同志怎样用两把菜刀起家,在武汉清党时,贺龙同志曾大声说:“老子就是共产党,你们谁敢来清!”因此我们党中央派了一位政治干部到他军中工作,后来他就参加南昌起义。我与崔更生同志相处数月,获益不少,今一旦告别而去,不免心中耿耿!
我在遮浪归程途中,遥见西公寮半岛,地形很特殊,就绕道去探访西公寮。当时只是一时好奇,想不到西公寮竟和我有缘,后来藏身于西公寮石窿里,而得拾回一条残命。
我在田墘居留近一月,与田墘区的男女工作同志们混得很熟。区委林干华同志对我部队的供应源源不断,爱护有加。只可惜相隔时间太久,男同志除曾汉英,女同志除蔡少卿、梁碧如外,其他同志的姓名皆已忘记了。当时田墘有七位女同志,在七位之中,以蔡少卿、梁碧如两位最为特出,令人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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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部队移防于大德岭下,接近白沙湖之一农村驻扎,加以整顿,并严加训练,希望加强战斗力,再与国民党军决一雌雄。在四月八日上午八时,驻青坑之敌的第五军派两连人来向我们进攻了。敌人大概早已侦悉我军的驻地和数量,故由我之后山大德岭来攻。我军只有七十余人,当时驻在大德岭下一农村中,对面是白沙湖与田墘圩,我们经常放一个军事哨在山顶,监视青坑之敌,一有动静,立即开枪示警。敌人沿我后山而来,我闻讯,即率所部向大德岭飞奔,在半山腰占领了一个山头阵地抗击敌军。但大德岭山顶己全部被敌军占领了,他们多我军一倍以上。我们并不惧怯,因大德岭两面尽是石壁,敌不能沿石壁而下,他们来攻的路线,只中间一条小路,路傍多是岩石,地形对我有利,故我胆子颇壮,胜算在握。我军就在山腰与敌激战,敌虽由上而下攻来,但为岩石所阻,只可各个跃进,不能集体冲来,无法展开他之攻势。此时正值艳阳天气,大德岭上全无树木,两面尽是石壁,壁上泉水映着日光,一片通明。我军的七十余枝枪口对准敌人惟一来路,敌军一跃来,即被我军击倒。敌虽继续跃来,但我们皆伏于岩石后面,枪口向上,如打飞鸟般,概被我们击倒,使敌畏缩不前,无法施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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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中午,我一转身,右腿忽被击中一枪,但只伤在皮肉,不甚碍事,也无关重要,同志们帮我包扎好后,继续指挥作战。正在与敌人决生死战斗之中,我不能稍有畏缩的表现,因为我们背后是白沙湖海,我军可说是背水为阵,万一畏缩而退却,就会全军覆没,只希望战至天黑,各自收兵。
不料,战至下午约三时左右,忽然后面枪声大作,子弹多由我们头上飞过,回头一望,只见左后方的山头人影幢幢,开枪向我们头上猛打过来。因日光反射耀眼,看不清是什么部队,战士们都以为被敌军抄到我之后方,行将会被敌军包围。说时迟,那时快,战士们大惊之下,立即全线崩溃,向后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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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是田墘、捷胜的赤卫队,知道我军在大德岭与敌军作战而开来增援,但他们没有派人通知,就在后面开枪。我独立营战士误以为被敌军插入我之后方,一惊之下,全部溃逃。我只呆了一呆,要制止也来不及,只好尾随部众沿山而下向后退却,及至我退到山脚田畔时,战士们皆已无影无踪,一个都不见了。就在此时,敌人已经冲下来,占领了我之先前阵地,集中火力向我一人射击,终被敌军一弹击中我的左腿,腿骨爆裂,当场昏了过去。敌人大概见我满身血污,直挺挺倒在地上,以为我已死,乃取去我的驳壳枪,田墘遂陷。
两军对垒作战,贵在全军镇定稳扎稳打,尤其在双方知道胜负将决之际,更要审慎从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一不慎,就会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后方派队来援,不先通知一声,突然一排火打过来,怎不令人震惊而全线溃逃呢?大德岭之战,就这样误友作敌而溃败,独立营从此一兵不存,真令我欲哭无泪!
当我甦醒过来时,日已西堕,晚霞映日,在迷朦中,见到林干华同志噙着一眶眼泪站在我的身傍。原来他获悉大德岭战讯,却不见我的踪迹,就特地到战场上来察看。我再举目向四周一望,只见一群群的男女群众,皆拭眼泪对着我嘘唏叹息!一听说我已复甦,大家争先恐后拥上前来牵手摸脚慰问,并即分头回家去取竹椅木棍前来扎成一乘轿子把我抬到白沙湖畔,用渔艇送我渡过白沙湖,到达接近遮浪与西公寮之三岔路口的径尾村。径尾是一小渔村,距西公寮十里,距田墘约二十里。此时在田墘工作的大部份男女同志们,也因田墘失陷而退到径尾。大家一听到我受重伤,蔡少卿、梁碧如等七位女同志,即在径尾拆了一块门板来到白沙湖海滩上,争着把我抬进径尾村。我不禁顿感心头大慰,心想,有这么多同志,和那么多群众爱护我,即使战死沙场也很光荣,而不负此生。当晚林干华同志把我安顿在径尾,留下四位男同志看护我,并雇了一艘鱼船以备缓急之用。他遂带着其他男女同志们,到别个乡村掩藏疏散去了。
敌军侵入田墘后,即联合当地反动派四出清乡,到处杀人放火、无所不用其极,惨绝人寰。第三天晚上,忽报有白军来围乡,四位男同志和四位驾船的渔民,立即将我抬上渔船,并带了林干华同志留下的被毡各物,送我到西公寮入口处之海滩上。西公寮虽是半岛,但只西面有一条约十里长的沙坣,通往遮浪与田墘。这条沙坣好似一条长堤,隔在大海之中,内是白沙湖外是遮浪海。白沙湖与陆丰的坞坎港连接,站在西公寮东望,可遥见陆丰的金厢和碣石。
我与四位男同志被渔民送到西公寮海滩,到第二天大家肚饿了,就派了两位同志去径尾取食物,但他们一去就不回来,到了下午另两位同志也去了。留下我一人在海滩上,一天时间,无滴水入口,干渴得要命。当晚独自一人瑟缩在海风呼啸、浪花飞溅的海滩上,不禁百感丛生。人非草木,先天带来七情六欲,当此身处绝境,求生不得,欲死不能,呼天不应,顿地无闻的情况下,任你意志如何坚强,也会感到辛酸!
正是:可怜长夜悲无语,
   人到穷途万念灰。
第二天中午,烈日当空,骄阳似火,沙滩上热气蒸腾,干渴得舌酸唇焦,预料必死无疑。忽见林干华同志独自一人匆匆赶来,他不畏艰险跑得满头大汗,这更表现出他对我的爱护备至。可是,我对他除了心中感激涕零之外,与他相对无语。林干华同志一向热情奔放,肝胆照人。我知他责任繁重,既要顾住自已工作岗位,又要维护许许多多活着的同志们。而我已是一个废人,去死不远,即使把我救活,也无多大作用,只有增加他的负担而已。我不忍心见他为我烦恼,
故乃力持镇静,表现得安之若素,横竖自己来日无多,宁可活一天算一天,一切任其自然,绝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即使两天来无滴水粒米入口,也不对他说,以免加重他的心理负担。无声胜有声。林干华同志似乎洞悉我的心意,也不和我多谈今后问题,便在身上取出二十个大洋(银元)交给我,叫我把这钱留在身上,以备缓急,就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了一声“珍重”。就此别去,永诀终生!
林干华同志回到径尾,即命径尾渔民驾一条渔船来送我到西公寮南面海边之一岩石上。但渔民没有带食物来,至是我已足足两天未进食物,连滴水都未入口。自顾没有生还希望,遂不多加思索,摒除杂念,安心宁意,静待死神降临。然而,世间上岂真有“天无绝人之路”耶?偏巧,这一俗语,正应在我身上。当径尾渔船置我岩石上面掉头西去之后,附近的海湾里突然来了一位钓鱼童子。这位小童一面垂钓,一面东张西望。我有一张红毡耀眼,被他遥遥望见,他觉得奇怪,就跑过来看个究竟。我心想:这位小童子可能是我的救星,不免喜出望外,乃即问他的姓名住址。原来他姓陈名泉,年方十二,其父陈金,年约五十,其母姓詹,年约四十七八,还有一位长兄,年约二十,一家四口,捕鱼为生,住在西公寮田下村。我曾探访西公寮,知道西公寮有三个村庄,惟田下村较大,人口较多,村中有小商店,有糖饼出售。于是我就自报姓名,约略说了我的经过,即取出一个大洋,叫他代我买些糖饼来充饥。他却不敢要我的钱,而回去告诉他的母亲。詹母闻讯,即命陈泉带路来海边找我,但陈泉记不清我的方向地点。詹母沿着海边足足找了三天,还是我那张红毡耀眼,才找到我。她一见到我就说:“亚仔,我已经找了你三天啦”!我见她面目慈祥、说话亲切,对我说话好象对亲生儿子的口气,又不禁喜从天降!但我已俄了五天,干渴得要命,连说话都没有气力。詹母见状,就即赶回去,煲了半煲粥来给我吃。于是我才把我的身世和受伤情况告诉她,并把林干华同志给我的二十块大洋一个不留全数交给她。心想:詹母若肯救我,就会送食物来给我吃,暂时保住生命,否则留下这些钱在身上也无用,而且还有危险。恰巧此时,林干华同志又命径尾渔船来看我,他们见到有人送食物给我吃,皆大欢喜,立即分头去找寻可以容身的石窿,竞被找到一个风雨不侵的天然石窿,遂七手八脚把我藏匿在此石窿之中。后此就由詹母每隔一两天送食物来给我吃,她又采摘了一些青草药来给我敷伤口。这种青草药,福佬话叫它做“虾婆菜”,只敷了数次,伤口就好了。我左腿骨全部碎裂,不能转动,只好让它摆在一边不动。想不到经过三个月之后,左腿断骨竟会自动接驳回去。不久,我竟会手扶石壁站立起来,这使我惊奇,也令我心花怒放,我又感到有一线生机。
可是,坏消息不断传来,初是第二、四师红军反攻海丰县城无功而退,继之是田墘区委林干华和其他同志皆遇害,而梁碧如同志死得最惨!梁碧如是海丰县委常委梁秉刚同志的胞妹,芳龄十七,她经常喜穿浅素衣服,生得明眸皓齿,清丽脱俗,工作认真,机智过人。她被捕后,因见敌人滥用惨无人道的酷刑对付我们的同志,乃愤而直斥其非,破口骂敌,致被割去双乳,然后行刑。噩耗传来,我不禁为之痛哭失声!
当时我曾写了一首五言古诗弔唁之,诗虽不工,但有些意义,兹录于此,以志其事。
诗日:田墘有素女,芳龄刚及笄,
   明眸而慧黠,淡泊美丰仪,
清丽尤脱俗,果敢冠群姬!
咧唇寒敌胆,横沫唾匪颐。
剜胸仍不屈,英烈世间稀。
昭昭同日月,巾帼胜须眉。
我在西公寮石窿里,足足匿居了五个月。詹母预料不能长期留我在石窿里躲下去,见我可以用枝木杖支撑着身驱行动,遂把我扮成乞丐,由陈金伯和他的大儿子,又另外邀了两位渔民群众,驾着一艘小渔船,于九月中句一个波平浪静、月白风清之夜,送我到陆丰县坞坎港海滩起岸。我扬手与西公寮渔民告别,眼望着他们的渔船掉头西去。我从此脱离了西公寮苦海,希望鸿钧运转,否极泰来。
我在西公寮藏匿那么久,知道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去告密,否则我哪还有生命。大恩不言谢。西公寮,西公寮的群众们,我将永远记住你们,直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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