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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一个80后陆丰人的日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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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4 13:47: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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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再见

  陈再见 男,80后,广东陆丰人。在《长江文艺》、《四川文学》、《文学界》、《鸭绿江》、《作品》、《青海湖》、《厦门文学》、《当代小说》、《特区文学》等刊发表作品80万字;有小说被《小说选刊》等刊选载。现居深圳。

  志平做了十几年小生意,见证一个城市从蹒跚起步到向国际化大都市的方向迈进,自己的生意却越做越萎靡,十年前还有个独立的小摊档,现在却只能依寄在一家商场的门口,沾点商场的人气。虽说铺头比以前像个模样了,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时刻准备着被人不高兴挤走。但无论怎样,同样是出门打拼,志平生意再小也比那些在工厂和工地做事的要强些。安于现状可以让人轻松,对于志平来说,早没什么远大理想,但一想起老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心还是时刻不安并感到有压力。

  女人跟了志平十几年了,在老家结的婚,一起来深圳,也算风风雨雨共同走过。女人没什么不好,店里的生意几乎由她一人打理。就是脾气坏点,跟家里人的关系由此闹得不是很愉快。有时候也不能全怪女人,她也是抓住了理的,明知这样,志平也得站在家里人一边,至少口上骂的是女人。而女人不高兴,和志平闹,到头来自己家不得安宁。顾了大家,害了小家。志平知道这样不好,至少对两个孩子不好。尽管如此,志平还是不想让家里人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所以,在深圳这个租来的小家里,志平能忍就忍,凡事还是听女人的。这些年来,生意越来越难做,女人叫他戒酒,他就把酒戒了;女人叫他戒烟,他也把烟戒了。

  志平细算下来,从小到大积累下来的习惯,只要是花钱费神的,几乎都戒了,唯有一样东西,还断断续续地继续着,那就是记日记。

  志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写日记的。其实也不算日记,翻开本子,里面文字少,数字多,数字大多也是一天的生意收入和开销的数目。志平乐于这样子记下来。他总觉得日子一天天过,平淡得很,孩子也一天天长大,转眼就是他们的天下,总是要抓住点什么留下来,而大多东西是留不下来的,经历的事也是留不下来的,惟白纸黑字可以留下来。他想着等自己老了,孩子骂他没用,骂他没给他们留下什么财富的时候,他还可以丢出日记本,翻出里面一天天的记录,跟他们说,看看,这就是你爸的一生,你们懂吗?当然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老头了,白发苍苍,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时肯定泪流满面,一边的女人应该也是和他一样的感受,她看起来也是满脸皱纹了……他这么想着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幕,其实早已红了眼眶。他还是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的。他认为他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还是不错的,挺乖巧,在城里读书也不比别人差,将来应该比父亲过得好,自然不会怪父亲没给他们留下什么。

  说是这样说。志平当年也是怪过自己的父母。父母没本事,做儿子的才那样早早就辍学,出外打拼。不但是志平怪,志平的哥哥志业更怪。比起志业,志平还算有出息,毕竟离开了那个寂静的村庄,出来外面,虽说做点小生意,赚的并不多,在那个穷山沟里还是被人老板前老板后地叫着。而哥哥志业却一直呆在家里,接了父亲去世前留下的十几亩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起了日子。村里人的闲言闲语里,他们兄弟俩总是以一个是成功者一个是失败者被提及,而一个成功者的成功似乎又是靠一个失败者的失败来获得的。这事一说开,哥哥志业听在耳里,自然也憋屈在心里。

  每次志平回家,两兄弟在一起,难免尴尬,努力找话说,却总找不到话说。外人的言语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堵墙,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地存在着。当然,这堵墙的形成其实也是有根源的。无风不起浪当年兄弟俩一起读初中,后来为了志平能到镇里读高中,志业先一步辍学了。其实说志业是为了志平而辍学,也只是后来修饰性的说法。当年哥哥志业成绩烂,这谁都清楚,是他自己不愿意上的学。而志平去了镇上,才读了一年高中也辍学了。如今这些事被人想起,人们的说法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志平的“成功”归于志业当年的大义舍弃,而志业成绩烂就被刻意地忽略了。相反,还有人认为他是故意的,其实他成绩不错等。而志业似乎也乐于接受这样的说法,因而志平每次回家,他总觉得志平该给他点什么,给多少都不算多,母亲也一边说着,志业这些年不容易,当年为了弟弟你能上学,自己不读书了,现在为了弟弟你能在外头做生意,他在家里照顾老母亲我,志平你能帮就该帮点,也必须帮点。这样话说出来,倒没什么不在理的,志平确实也能接受,他总不能翻脸,说出当年之事真实的一面,那样人家会说他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连亲人都不要了。志平感到有压力的是事情长久这样下去,志业养成了习惯,凡事都找志平,伸手就是要钱,谷物欠收、侄子的学费、甚至有个感冒小疾,都打电话给志平,言下之意当然还是要钱。志平能不给么?而给了,就没有个止境的一天了。着实为难。

  志平说到底也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他顾及兄弟情谊,当然也顾及自己的面子。这些年来,他养着母亲不说,其实也养着哥哥志业一家人。一想起家里的这些事,志平就感觉烦,有苦说不出。而给家里钱,也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还必须得躲着女人。躲得了一次,躲不了十次。女人和自己闹,基本也是为了这些烦心事。

  志平一直想把这些烦心事记下来,给自己老了看也好,给孩子们长大看也好。他总觉得应该留下点什么。志平也是没有多少时间的,表面看起来店面是女人看着,但清点货物,进货搬货,则是他负责。再说两个孩子上学放学,得由他接送。开着电单车,得准时,否则孩子不高兴。儿子对他说,早上早点,趁学校还没多少人到;傍晚可以晚点,那时学校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志平问为什么?他半开玩笑,以为儿子也是在开玩笑。女儿却说,爸,他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你骑电单车来接我们啊。志平一听,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电单车怎么啦?家里还有人在骑自行车呢?哥哥志业的几个子女就是骑单车上学的啊。可他还是反应过来了,不能和村里比,孩子不会和村里人比,他会和城里人比,他的同学们肯定都是父母开着小车接送上学放学的。志平的心摇了一下,他想村里的人还叫他老板呢,可在儿子眼里,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穷人。当然这都不足以让他烦心,他也从没认为自己是个富人,虽然在一个以财富见著的城市里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他烦心的是孩子这么小就懂得回避自己的身世了,将来怎么为人处事啊!

  除了接送孩子,闲下来了,志平也不能无事干,生意好时,女人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得帮忙,虽然不怎么会招揽顾客,口拙,被人一讲价就支吾了半天,别人要是买包烟,问是不是假的?他一下就红了脸,说不假不假。虽然是真的不假,他这样的表现,看起来也像是卖了假货。所以,要是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女人是不会要志平帮忙的。女人说,这生意让你做,早晚回家吃老米了。确实,志平也这么认为,自己不是一块做生意的大料,否则十几年来也不会这样止步不前。

  志平就抽点时间记日记。他一直没敢跟女人说记的是什么。日记本看起来是个账本,他记日记的时候,女人以为他是在做账。女人除了阿拉伯数字,其它字不认得。她没读过书。所以女人也经常说,我要是像你那样,读了那么多书,都不知道能做什么人了,哪像你?一家子人都摆不平。志平笑着说,那我真的就配不上你了。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女人不是看不起他,女人是在激励他。其实也不全是激励,还有怨恨。怨恨他没能处理好跟家里人的关系。女人的意思是救急不救穷,再怎么说过度的帮人家也是在害人家。女人有她自私狭隘的一面,可她说的也是在理的。就像上个月,母亲打电话来,说家里的一间偏屋坏了,经常漏水,希望志平寄点钱回去修修。志平说那间偏屋不是没住人了么?志平记得平时那就是个杂物间,放点农具菜罐子什么的。母亲被这么一追问,语调一变,也把话直说了,说两兄弟间,你计较什么啊?志平说我没计较啊。搞得他也莫名其妙。母亲说,虽说家里的房子你不想回来住了,你修了给你哥哥住,也不过分,现在眼看明子(志平的大侄子)就快结婚的人了,我想你能帮就帮下,修了那房子,给明子准备着。志平一听,真的就想发火了。可他不敢。他知道他一说出什么犹豫的话,母亲会怎么认为呢?有一次,志平就说过类似的话,那一次是小侄子住院了,急着要志平带钱赶回家。那次志平当着一屋子亲人的面,就说了一句:我可是把能拿的都拿出来了。一屋子的人都盯着他看,把他都快看哭了。随即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志平你这话可不着理,遇到这样事,别说你是亲叔叔,我们这些隔些的亲不也是有多少拿多少么?母亲后来也说,兄弟嘛,遇事了你不帮,什么时候帮啊?志平真的哭了,他没少帮忙啊。遇事了就是让他把城里的店铺卖了他也帮,他二话不说。可没遇事的时候,侄子们上学缺个单车,他还不是也帮了,而这样的忙,他本可以不帮,就算帮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帮了也帮了。就是得瞒着女人,女人会跟他闹。其实女人闹也有她的道理。

  关于修偏屋的事,现在母亲还在家里等着志平的答复。志平怎么也不敢拿这样的事和女人商量。店里的钱都由女人管着,卡里的那点存款是谁也别想动的,那是留给孩子的钱。志平唯一能动手脚的只有在进货的时候,耍点小聪明。耍这样的小聪明,志平都看不起自己了。

  他想把这些都记在日记里。没有人会听他说这些烦心事的,唯有日记本子。

  其实就是有人愿意听,他也不愿意说。说到底,这终归属于家务事。这几天,志平就一直留意着手机,稍一响动,就立马往外走,看是不是家里的电话。家里不敢把电话打到店里的固定电话上,有事都打志平的手机。志平一接,母亲第一句话就问,她在身边吗?他说没有。娘俩才正式说起正事。志平经常为此感觉可笑,就是当年的地下党也不至于这样吧。在外接了电话回来,女人通常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她猜也能猜到,可她什么也不说,就盯着志平看,把志平看毛了,只好撒个谎,说家里要捎点东西下来,叫我去车站拿。这些年,哥哥志业确实也捎了不少东西下来,花生啊芝麻啊番薯土豆啊,都是自己种的东西,就通过家里到深圳的长途汽车捎来。哥似乎也在找一种平衡,有点礼尚往来的意思。志平希望女人能因此高兴一点。女人却是不稀罕的,她说,说到底,还是要用换钱的。志平说,怎么可以这么说,他也是一片好意。难道不是吗?女人反问。志平就哑口了,确实是。

  志平还真像模像样去了一趟车站,途中进市场买了一大袋子花生,载回家。进门就说,哥哥今年的花生可真漂亮,一颗颗可都是饱仁的。说着还抓了一把,吃了起来。

  电话里,志平已经答应母亲了。他答应寄回去两千。母亲本嫌不够。说你哥哥没敢向你开这个口,是我这个当娘的自己的主张,两千哪里够啊,你们在城里也知道,两千能干什么事,现在建房子,可不比以前,沙啊水泥啊,还有人工都贵得要命,一天一百块还得包吃,给包好烟呢……

  母亲说的志平理解,现在村里的消费真不比城里便宜多少。

  志平说,我先给两千,你们先起先修,到时不够再看,再给我电话。说出这样话志平随即就后悔了,他本不该这么优柔寡断,他本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可他说了。他每次都这么说了。他怪自己关键时刻总是狠不下心来。

  母亲说,那还好,到时再打你电话。

  电话一挂。志平真想把手机扔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好几夜,志平都没睡好觉。两千块,单在进货的钱里挪,女人一下就知道了。当然办法总归是有的,比如找朋友借;跟女人说学校要交一笔什么费用(这样的费用其实也没少交)……但他觉得这样的办法不够干脆,拖泥带水,有被女人发现的危险。比如志平认识的朋友女人也是认识的,难免说漏嘴,志平又没面子跟朋友再三强调这事不能让女人知道,那等于扇自己尊严的耳光;而孩子的老师也是时不时打电话来向女人汇报学习情况的,女人到时一问,也会败露。总得找一个干脆点的法子。

  要说干脆,就没有比丢钱来得干脆了。当然,丢钱还不算干脆,还不够客观,这钱可不会平白无故的丢,肯定是丢钱的人粗心大意。这当然还是得挨骂的。但是这天,志平遇到了一个比丢钱更干脆的机会。早上送孩子上学校,女人唤住他,叫他回来时顺道去一下批发市场,批些货物回来,批货的钱,不多不少,就两千。志平把钱揣进口袋,一上路就开始琢磨了,但也没能琢磨出什么好计来,为此心神不定。送完孩子回来的路上,电单车差点撞上一个路上行人,志平一醒,拽动车把,用力过猛,栽在了旁边的铁隔栏上。扶起电单车,见行人无碍,呼呼走远了。志平倒放了心,只要不伤到人就好,自己摔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万一伤到人,凭志平现在的家底,就是倾家荡产也是摆不平的,到时就真如女人说的那样,要回家去吃老米了。

  志平还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发现没事,无非就是蹭在地上,沾了点灰土。他感觉额上有汗,应该是被吓到了,都冒了冷汗。举手去擦,刚要甩手,准备骑车上路,突然看见一手的血迹。啊?流血了。又抹一下额头,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痛,凑近车把上的后视镜一看,原来额头上被刚才铁隔栏蹭出了一层皮,血水正往脸上淌。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抹抹血迹,回家贴个OK绷就好了。只是志平却因此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就那批货的两千块,如何变成寄回家给哥哥修房子的两千块。办法一下来了,且是个妙计,可谓天衣无缝。额上有伤,还流了血。遭打了,怎么遭打了?半路遇劫,要钱,死活不依,就和他们闹了起来,结果被打了,钱自然没了。回家给女人复述一遍当时的紧张气氛,如此危急关头,志平护住的却是批货的钱,足见其英勇。女人会后怕,你傻,钱算什么?命都不要。

  这么一来,两全其美。

  志平真打算这么演一出戏。他天生不是演戏的料,所以此刻戏还没演,人已经紧张得不行了。而这时的紧张,反倒让他看起来真是遭遇打劫那样可信了。女人真信了,亲自拉了店门,哗啦一声,几乎把志平吓了一跳他以为女人要逃跑。他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逃跑”这样一个词。可当他看见女人焦急的表情,拉着他往商场里面的一家药店里走时,他才知道女人此刻的脚步匆忙,差点被绊倒在商场的进出口上。这么多年,女人脾气不好,出口伤人,可终究还是爱着他的。他险些落了泪。

  志平也想把这事记进他的日记本里。他有时感觉日记本太小了,而他的事过多,都怕日记本容不下。可怎么样也要为心挪出一个空间了,像是一个仓库放满了货物,总得需要另一个仓库来分担。

  志平记日记的时候,女人和孩子都睡了。店铺用三合板隔开,外面是店面,里面就是他们一家四口起居的场所。起居的场所又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其实是个钢角焊成的床铺,是他们睡觉的地方。晚上,女人和孩子先睡。志平守着店面,接待深夜零星的几个顾客。通常也要两点左右才能关店门,而明早开店门则是女人的事,天未亮她就起床了,做饭、拾掇两个孩子,然后叫志平起来,送孩子上学校……每一天都是这样循环着过的,从未有什么改变。他们都习惯了。志平也习惯在深夜关了店门,趁着女人孩子熟睡,做点他喜欢做的事。

  这天夜里他其实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一下笔,只写了几个字:2000元寄回家了。他感觉累得不行,额上的伤口虽洗了药水,却还在隐隐痛着。他想着两千块钱修房子肯定是不够的,如果家里再来电话要钱,他该怎么应付呢?

  这之后,家里一直没来电话。好几个月过去了,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也不是说志业起房子缺钱的事,只是说一个堂叔过世了,要志平回家一趟,最好把媳妇也带上,毕竟是亲堂叔,最后一面没见着,入葬这天总该送一送。志平想也是,这个堂叔为人不错,当时志平在家里上学时,去学校换饭票的米有好几次还是堂叔家给称的。志平记得这样的恩情。事情跟女人一说。女人也没说不愿意回家,只是说店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看样子还是不愿意回去的。女人已经好多年没回去了,有了跟家里人断了关系的意思。志平也没强求,也不是非回去不可,再说店铺和孩子也耽误不得,于是决定一个人回去。女人给了他一千块,来回车费和给堂叔的纸礼钱,刚好的样子。志平自己身上藏了有五百,他没告诉女人,打算回去了多少给母亲留点,给侄子们也应该发点零花钱。临走时,女人却改变了主意,说还是回去一趟吧,两个孩子托给一个朋友照料一两天。女人能这么做,志平自然开心。

  出门在外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回家的。曾经的志平也一样,那时刚出门,再苦再累,省吃俭用,总想着留着回家用。回家前几天总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回到家,感觉也像变了一个人,在城里自己铺头拿个饮料喝都要掂量,回家了竟几百几百地往外花,百事可乐整箱整箱搬回去给侄子们喝,他感觉这样花钱还值得,心里好受,家里人也高兴。志平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人,可他一回去,凡事都得装出大手大脚,让人看起来在外面混得不错。后来想,正是那时候的“大手大脚”,为之后的烦心事埋下了祸根。如今烦心事一件接一件,件件都是棘手的,渐渐也让志平丧失了回家的兴致。他甚至怕回家。当然,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钱不够多。当然钱不够多也不是原因,而是他还非得表现出不缺钱的样子,让家里人放心地看着他花钱、拿他的钱花。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车子在湖村口把志平夫妻俩甩了下来。大包小包,一路拎进村,村里人迎面遇上的,免不了停下来说几句,志平虽说戒了烟,但袋里还是带了烟回来且还得是好烟。一根一根给村里人敬上。遇到老人、小孩的,还得给点钱,三五十,近点的给整百,算是尽了礼数。母亲也要他这样做,如此一来,脸上有光的,不仅是志平一小家,还有和志平扯上关系的一大家呢。这些年,志平一家在村里受人敬重,说到底人们还不是出于对志平的敬重。

  未到家之前,志平就想好了,无论哥哥志业的房子修好没有,如果家里人不主动提起,他也就装糊涂,装作不知道。再说有女人在场,不便说起这事。家里人应该也识相,不会傻得当着女人的面和志平提钱。

  让志平万万没想到的是,房子根本就没修,原来怎样现在还是原样,那偏房以前是杂物间,现在还是杂物间。一进屋,志平就盯着杂物间看,似乎想引起母亲和哥哥的注意。可母亲和哥哥志业完全没能理会志平的意思,一阵寒暄过来,就直奔主题商量堂叔的丧葬之事了。看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打算修房子,而志平寄回家的钱可能早就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许,这一切还是一出事先设计好的诡计,明摆着骗志平的钱。志平的心情难以平静,表面却没表现出来,母亲说什么,他点头,哥哥说什么,他也点头。

  村里的葬礼还和以前那样复杂,吹吹打打,穿麻戴孝折腾了一整天,才算把人抬到山上入了葬。刚开始志平没感觉到什么悲伤,毕竟堂叔年事已高,难免一死,该是喜丧。然而看着棺木被放下墓穴,期间磕碰了一下,整个棺木一倾,撞到了旁边的石壁,发出砰的一声响,估计尸体在棺内了也移了位。也不管了,趁乱就下了葬,一锨锨沙土盖下去,很快就把棺木埋住了……看着这些,志平突然悲从心起,落下泪来,想起以往堂叔的面貌,以及总总;想起人活这一世,也不过如此,到头来不管是有恩于人还是有仇于人,终归是匆忙下葬,沙土作被,转眼为人所忘,哪怕是最亲的亲人。从墓地回来,志平整个人都累垮了。想着明日一大早就返城吧,离开这个村庄。女人也是这个意思,女人在村里根本没可以说话的人,家里人更是对她意见甚大,她这次能回家给堂叔戴孝,已经让人感觉意外了。

  夜里母亲却把志平叫到了屋外,看样子有事要说。志平本以为母亲肯定是要解释那两千块钱怎么没修房子,不想母亲却压根不提那事,而是提了另一件事,把志平吓出了一身冷汗。

  母亲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堂叔这一生对咱家不错,如今去了,子女虽然在外,但都是在工厂打个小工,没什么钱。眼下人一下葬,坟墓得跟着修起来,要是没和咱家扯上关系,这坟墓没修也就没修,村里不会有人说闲话,可他是你堂叔,这样一来,这坟墓不修,人家可就笑话了,你都不能帮忙修起堂叔的坟墓,谁能帮忙修啊?嘴在人脸上,人家该往哪说,孩子,你也是知道的……

  听母亲这么一说,在理。可越是在理,志平的头越大。不在理,他可以反驳,这在理的事,他连反驳的权利都没了。问题是,他哪有这么多钱帮忙。可他一说没钱,母亲会信么?母亲只会说他变了,有了钱,心变狠了。

  本来要问问之前那两千块钱的事,如今志平连问都不敢问一下了。他只觉得这村里的夜晚,黑得让他发慌,让他想逃。

  第二天,堂叔的几个子女也特意请了志平过去吃饭,主题当然也是商量借钱的事。堂叔的大儿子在东莞打工,看他黑黝黝的脸,其实也能想出他在东莞干的是什么活。他倒表现出下求于人的神情来,见面就问志平:志平哥,姆子给你说了没有?志平本想装一下糊涂的,问说了什么?想想装糊涂能有个屁用,就点头说,说了。既然说了。也就答应了。堂叔几个子女的表情一下变得活泛起来,纷纷给志平倒酒敬酒,都忘了他们的父亲昨日才刚刚入土为安。这种情形,志平实在受不了。

  修坟墓的钱可不像哥哥志业修房子,能拖就拖,这死人的屋比活人的屋还来得急。怎么办?志平身上没钱,他只能说,等返城,再寄回来吧。

  志平只能这么说。

  他想着卡上的钱是不是可以先挪一挪,孩子现在还小,说不定堂叔一家很快就能把钱还上。当然,这事,是万万不能让女人知道的,否则她杀人的心都有了。当然,这事志平也不想记进日记里,还得瞒着孩子们,现在,包括日后。

  半个月后,母亲来电,口齿清楚地说,志平啊,我已经和堂叔家说好了,明年他们把修坟的五千块钱还在我这里,这样和之前的两千块凑一起,再给你哥修房。似乎早就安排好了的,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听罢,志平险些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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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4 21: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日记也太长了吧,给我点时间看看,嘻嘻
发表于 2011-9-4 22:2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没看,在网络呆久了,习惯看图说话了
发表于 2011-9-6 09:11:18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都是如此,没有太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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