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千层纸 于 2017-1-31 10:45 编辑
并无商业小说和严肃小说之分,要我看,只有读者的小说和作者的小说之区别。再者,要我站队,我哪个队都不愿站,因为在其极端上都隐藏着虚伪。读者小说的极端是俗套僵硬,作者小说的极端是自恋无知。只有在极端或者边界之间的区域内才是小说写作的自由天地。
小说写作的“中道”是困难的,各执一端则是容易的。这容易首先在效果上得以确认,极端的读者小说有市场保证,而极端的作者小说则有“学术”认可,二者都能带来极大的利益(利益的形态、方式不一而已)。然小说并非是个人利益的载体,它是生命体,诞生于你手。创造的本意就在这里了。
读与写是一个重大的问题(对写小说的而言),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那么轻松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要不:反正我的小说是写给自己看的,读者超过一百,就算失败。要不:反正我就是为读者写作,他们说了算,一百万人爱读,你能说不成功吗?
于是有人成了拒绝阅读的专家,有人成了直捣阅读心理的专家。
在读者的小说和作者的小说中皆有真理,但在其极端上都远离真理。有价值的创造是在极端划定的区域内进行的。
读者的小说有近千年的阅读史、近千年的接受史确定的教条,作者的小说有近百年来的写作史和小说实验确立的教条。若除去教条,这里面皆有真理或者真知。
但你必须对小说的边界有所了解,必须真切地知晓极端所在,在读者的小说和作者的小说的极端上看见、感受或者经历过那一切。对我们这一茬人而言,作者小说的极端可谓感同身受(就是身受),但你如果从一个极端导向另一个极端还是不得解脱。追随极端和教条一劳永逸不假思索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真正优秀的读者小说一定不是极端的产物(只是卖得多、读的人多),真正优秀的作者小说也一定不是极端的产物(无人能读,除了读者自己外加几个专家)。真正优秀的读者小说一定不屈服于读者,而真正优秀的作者小说也一定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乐。以背叛各自的极端为前提,才可能优秀。
世人倒因为果,看见读者少却优秀的小说,于是就想读者更少以为这样就更优秀。看见读者多却优秀的小说,于是就想读者更多以为这样就更加优秀。于是乎才有了咋呼变态冲市场而去的商业写作,才有了孤僻变态冲专家而去的高端写作。
·极端的环境造就极端的人心,极端的人心造就极端的姿态,极端的姿态造就极端的写作。文学因此缺乏理解,缺乏容量,缺乏张力。当代文学似乎没有真正的流派风格方式的争艳,只存在单调乏味没有实际内容的两个主流阵营的对峙,即所谓严肃文学和市场文学的对峙。
·一个成功的作家和一个好作家是两回事,时代的成功者无不投靠某一个极端,而一个好作家不是这样,他的固执不是选择一个极端,而是都不选择或者放弃选择,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对写作而言)。
·为少数人的写作和为多数人的写作一样,是和写作的本质不相干的,是极端主义地试图一劳永逸地跨越矛盾。从来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更没有这么简单而且高级的事。时髦的教条已沦为老生常谈。
·只有读者和作者,必须纳入这个循环作品才可能实现。高端的读者是些什么人?低端的读者又是些什么人?这不是问题的要害,要害是,你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写,读者又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读。
·一些东西你觉得好,但就是写不出来,你只能写出你能够写出来的东西。既满足于这一点,又不满足。认同不相同甚至不相容的东西有一个好处,就像每次外出旅行回家时都会变得健壮一些。吃什么长什么是没道理的,无论吃什么你都只能长成自己那个样,但不吃不喝显然行不通。不要预定自己,但要养育自己。
·诗人的敏感性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只是不能敏感到无法下笔,有这种情况,是另外的东西干扰了他。所以说,有的地方应该皮实,油盐不进,有的地方简直是轻捷得有如鬼魅。
·我并非完全不赞同写作中的姿态,当它为弱者服务,就是好的,甚至我很欣赏圈子的氛围,相互取暖、支持以至激励。但姿态变成进攻或取代的欲望时,它就只能是一件坏事,特别是当这种欲望不仅仅是欲望,并有可能实现的时候。这是写作之姿态的轨迹,对无姿态的小安而言就是不入轨道,或者叫不上路子。
·说说姿态吧,这玩意儿和立场一样,效果明显,进可攻退可守,犹如外在于我们的铁器,既可理解为铠甲,也可当成矛头,对弱者而言是一种实际的保护,对强者来说是伤人的武器。但这些与作品其实无关,维护作者的自信保卫业已获得的成果,仅此而已。因此姿态立场之类总是对立、分明、富于战斗意味的。
·阅读不是训练,阅读增加知见、唤起审美的敏感。训练只在实际操作中,操作中的阅读是不一样的,能了解同行那个“做”的用心。仅仅阅读不仅是纸上谈兵,而且幻觉大起,好的东西虽不可企及但也以为是自己的一部分了。只有在实际操作中,你才会被真的打回原形,知道路有多长你有多么差劲。唯有全神贯注。
·文人的把式就是以安顿身心灵魂为究竟,艺术家则不惜毁灭的代价寻求生之意义。这是很不同的。
·就对精神财富的态度而言,文人是把玩者,新式文人即知识分子是搜集者(还不如文人)。还是做个艺术家吧,好歹也能制造点新东西。唯有觉者能舍弃一切,包括证明自己才智的所有可能。
·诗歌是我的家乡。我要回去建设我的家乡! ·好诗人所具备的基本能力(我以为的):敏感、悲伤、专注(持续不断的精力投入)、趋善(对一流水准的识别和保持接触)。才华、知见、立场和所谓的方法论等等则在其次。
·茨维塔耶娃,她的痛苦她的热情她的成就及命运。就像她代我们吃了那些苦,而我们应该替她快乐才是。苦乐是不可缩减的,是在一个写诗的人那里?还是在这世上?
·写作,首先是手上的活儿,我不是说观念、鉴赏、知见、修为等等的不重要,而是,只有通过实际操作的训练,所有的这些营养才可能起作用。干活、体力付出也许是写作过程中粗笨的部分,在一个劳心劳力两重天的传统里常被人不屑,他们总是选择轻灵线路,走高端,高屋建瓴,以为智性活动可以替代单调的劳作。
·夹叙夹议只是修辞手段之一,作为整体风格之追求比较糟糕,一篇文字要么叙事要么讨论问题,总得清楚明了有型。可说的不是情感情怀,那是结实构造“溢出”的东西,而非“放入”的。一些文字的叙议部分的确精彩,但你通篇都是这玩意儿试试。文章之道得有对象(问题也是对象),却不可一味任凭主观感慨。
·诗的问题不单是语言问题,也是人与语言结合(相遇)的问题。人与语言的结合不同于人使用语言,而是某种合而为一。没有对语言的爱谈何诗歌?那只是在使用或利用语言。具体的诗人与语言共舞创作出真实的诗歌。
·厘清语言不是我们工作的全部,还有一部分是将自身投入,以创造第三者。而创造出的那个东西既是语言的也是我们的,既是异己的也是我之菁华。
·一首诗既携带语言的信息也携带生命的信息,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而生命总是具体的,语言在触碰以前总是僵直的或未展开的。一段非诗的文字也携带二者的信息,但里面没有爱,没有结合的意愿、美妙和奥秘。 ·诗人委身语言以成就诗。
·将语言里的生命信息剔净、拔除个别差异就是诗,那也太简单了,那是在旧物上捣鼓,不创造新物,是没有意外的机械劳作,最多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游戏。
·我的阅读建议只是,在一个比较宽阔的浏览和了解的面积上重读,选择一二,读破为止。先一年三十位的预览,然后一年一位地搞定。现在这帮人两头不靠,道听途说,到头来终是梦幻一场。
·没有良好的坐标感只凭冲动和天分的写作终究值得怀疑,或者说浪费了天赋。真诚是一个推托,自然自发更是伪装。重估一切价值应始于源头起心动念之际、之前。
·诗和情绪有关,但不是情绪的宣泄,而是情绪的压制。
·诗歌中未写出的比写出的重要得多,空(四声)成就了诗歌。空(四声)是枢纽,是最大的学问。
·叙述是永远也不会过时的。
·下降至源泉,思考感受和写作,顺着偶然出现的路标,被带向人迹罕至处。
·谈谈诗吧。有人的奇思妙想在词语的尺寸内(配搭),有人的在意象的尺寸内(比喻),有人的在叙述和结构的尺寸内(事件、创意)。每种都出人,但在我的想象中大尺寸才是目的。大尺寸并不意味就是大诗、长诗。
·诗有两种,一种正在写的诗,一种已经完成的诗。有人写正在写的诗,有人写已经完成的诗。没错,这是两种诗,而非一首诗的不同过程。
·生命并非绝对,但它封闭了绝对,这种绝对有可能移植到诗歌的方式形式样式中,而这里的方式形式样式却是相对的。所以就写诗而言并没有正确的诗歌,只有可能性多寡的诗歌。而且这是因人而异的。
·在今天,探索诗歌公理基本上是一厢情愿,但你的确需要知道别人是如何工作以及因何工作的,不是为了学几手,是为了展开一幅全景,只有在此全景中你的写作才可能有一点点相对价值。
·人间之物皆无绝对价值,遑论诗歌?不仅没有绝对价值,更没有绝对的关于诗歌的标准。如果有人出示这种标准不是因为浅见陋识,就是过分入迷于一隅。人,只有他作为造物或者生命这一点能和绝对搭上边,而人的所思所想包括所造一概是微不足道的。
·一首真正奇怪而又不好的诗是不可能的,除非它并不奇怪,只是装得与众不同。
·不管你愿不愿意,多元都是现代诗歌价值生成的背景。某一种方式或样式一统天下的可能已一去不返。多元,可谓当今诗歌世界的第一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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