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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那个冰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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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22 23:21:36 手机用户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滨河湾大道的夜,是被无数灯火点亮的。烧烤摊炽热的火焰映照着油腻的脸庞,铁板上的鱿鱼在滋啦作响的油声中卷曲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又复杂的香气。行人如潮水般流淌,年轻男女的笑语声、摊主们热情的吆喝声与远处车辆的低鸣交织,构成这夏夜特有的喧嚣乐章。就在这片光影与喧闹的交界处,一辆小巧洁白的四轮餐车悄然出现,像是喧嚣海洋中浮起的一座安静岛屿。   
       餐车主人阿泠,二十岁年纪,腰肢纤细,面容皎洁如月。她麻利地摆出透明塑料杯,冰块哗啦啦倒入容器,清亮的水流倾注而下,在杯壁上撞出清脆声响,又凝结成细密水珠。车顶悬挂的暖黄小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光晕,也映亮了她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仿佛幽深潭水,与周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节奏感,仿佛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经过了无数次的锤炼。   
        “阿泠,柠檬冰水,多加冰!”熟客的声音带着熟稔与笑意。     “好嘞。”阿泠唇角微扬,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清冽如她杯中的冰水。找零时,指尖触碰又迅速分开,快得像受惊的蝶翼。        她的出现,成了滨河湾一道流动的风景,也悄然拨动了无数年轻心弦。新来的阿杰,自诩摩托车骑手,第一次见到阿泠便怔在当场。他隔三差五就来,总爱跨坐在轰鸣的摩托车上,试图用夸张的甩尾激起几缕尘土,想博得阿泠片刻注视。然而阿泠的目光只是短暂掠过他,便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杯子和流水,如同掠过一阵无足轻重的风。   
        “阿泠,今天生意好啊?”阿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随意,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嗯。”阿泠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擦拭着台面,“还是柠檬冰水?”她递出饮料,指尖小心地避开了阿杰伸过来的手,只将杯子稳稳放在台面上。   
       阿杰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尴尬地蜷缩了一下。他付了钱,看着阿泠利落地收钱、找零,那双手白皙灵巧,却像被无形的屏障包裹着,拒绝一切试探性的靠近。他仰头灌下冰水,柠檬的酸涩直冲喉咙,几乎盖过了冰块的凉意。他望着阿泠沉静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她的世界只容得下这方寸之间的操作台和杯中浮沉的冰块。   
       阿杰的挫败,不过是众多年轻人心绪中的一个寻常注脚。那个每日西装革履、从某高档车行匆匆赶来的青年,总在递钱时“不经意”触碰到阿泠的手背,却总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另一个戴眼镜、满腹文墨的公务员,曾在深夜人流渐稀时,涨红着脸背诵了一首蹩脚的情诗,阿泠听罢,只是轻轻放下正在清洗的杯子,水珠溅落在不锈钢盆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诗写得真好,”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过,冰水卖完了,要收摊了。”她忙拉带卷的声音,干脆利落,如同一个明确的句点。   
       阿杰不甘心,渐渐成了阿泠摊前最固执的“守望者”。他不再刻意耍帅,只是默默喝着冰水,目光追随着阿泠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到她似乎总在倾听,不是听顾客的闲谈,而是侧耳捕捉着风声、车声,甚至远处模糊的脚步声。有时,尖锐的摩托车引擎撕裂空气由远及近,阿泠握着杯子的手会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直到那轰鸣声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一个闷热的夜晚,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远方天际线,乌云如浓墨般沉重地翻滚、积聚,沉甸甸压向城市边缘。滨河湾大道的喧嚣也染上了几分焦灼。阿杰照例坐在摊前的小凳上,汗珠顺着鬓角滚落。他瞥见阿泠低头记账时,一缕碎发滑落颊边,露出后颈一小片异样的皮肤——在暖黄灯光下,那并非光滑的肌肤,而是一片深褐色的、虬结扭曲的疤痕,形状狰狞,像某种灼烫的藤蔓曾经在那里野蛮生长、缠绕。   
       阿杰的心猛地一沉,想问,喉头却像被那闷热的空气堵住。就在这时,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了黑沉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大地发颤!毫无预兆的暴雨,如同天河倾覆,狂暴地砸落下来。人们惊呼着四散奔逃,摊主们手忙脚乱地收拢货物、支起雨棚。狂风卷着冰凉的雨箭横扫一切,阿泠那辆小车的顶棚在狂风骤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被掀起一角!雨水瞬间倒灌进去。   
       “小心!”阿杰下意识地冲过去帮忙。他的手刚碰到那被掀开的顶棚铁皮边缘,阿泠却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身体猛地一缩,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他推开。她的动作快得如同反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恐和抗拒。   
       “别碰我!”   
       这一声短促的尖叫,盖过了哗哗雨声和风声,尖锐得刺破了滨河湾的雨幕。她自己也愣住了,随即慌乱地低下头,用力拉扯着顶棚的支架,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轮廓,也隐隐透出肩背处同样崎岖不平的痕迹。   
       阿杰僵立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方才被推开的手臂隐隐作痛,但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怔怔地看着她奋力与狂风暴雨搏斗的瘦弱背影,那些偶然窥见的疤痕碎片,此刻在电闪雷鸣的惨白光芒下,瞬间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悸的轮廓。他忽然明白了她眼中为何总带着警觉,明白了她为何对所有靠近筑起高墙。   
       雨势稍歇,只剩淅淅沥沥的尾声。阿泠终于勉强固定好顶棚,车内已是一片狼藉。她背对着阿杰,默默收拾着被雨水打湿的杯子和原料,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狼藉的地面溅开细小的水花。良久,她才转过身,湿透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暴雨冲刷过的玻璃,清晰地映着霓虹的碎光,也映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我……”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不是故意……”她顿了顿,后面的话似乎被无形的重石压在了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阿杰张了张嘴,那些憋在心里的疑问、关心、甚至一丝委屈,在喉咙里翻滚着,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默默从湿透的口袋里摸出几张同样湿漉漉的纸币,放在唯一还算干燥的台面一角。   
        “车……顶棚坏了,”他笨拙地开口,声音被雨后的凉意浸得有些发涩,“下次……我帮你修修?或者……换辆新的?”他努力想让语气轻松些,却显得更加干巴巴。   
       阿泠的目光扫过那几张湿软的纸币,又缓缓抬起,落在阿杰同样湿透而狼狈的脸上。她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缕被风吹散的叹息。然而,那双被雨水洗过的眼睛里,长久以来筑起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不用。”她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再破,也是我自己的轮子。”   
       她不再看阿杰,转过身,开始更用力地擦拭台面上冰冷的水渍。滨河湾大道的霓虹灯穿透潮湿的空气,在她身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那瘦小却挺直的脊背,那沉默擦拭的动作,仿佛在无声宣告着一种拒绝,也宣告着一种无声的顽强。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肩背处那些崎岖的轮廓在闪烁的光影下若隐若现,像烙印在暗夜里的无声碑文。她依然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狂风骤雨侵袭过却并未折断的芦苇。   
       她属于这喧嚣的夜市,属于冰块的清冽和柠檬的酸涩,更属于深不可测的黑夜。阿杰终于懂了,这辆白色的小车为何总是独自在暮色中亮起灯盏——那是她为自己点燃的、唯一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星火,微弱,却足以支撑她穿越那无人知晓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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