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

会彦

      当前经济低迷，人人口中皆言“钱紧”，“无路”，“借顶一下”，而房贷却如铁索横江，缚住了无数人的手脚。这铁索冷而重，纵使在睡梦之中，亦能听见它在风中铮铮作响，扰人清眠。
      我常见得那些房奴，朝九晚五，奔波于市井之间。面上虽强作从容，眼底却分明写满倦意。他们日日里拨弄算盘，计着明日的开销，后日的利息，下月的还款。工资方才到手，便如流水般泻去，大半归了银行，余下的方是柴米油盐。这般情景，竟如春蚕作茧，自缚其身，却偏说是“置业安家”。
      银行的门面总是光鲜的，玻璃明净，大理石地板照得见人影。里头坐着的人，西装革履，笑脸迎人，口中吐出的数字动辄百万千万。寻常百姓进去，不免自惭形秽，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签下一纸契约。那契约上的条款密密麻麻，字字如钉，将未来二十年、三十年的光阴钉死在还贷的路上。
      友人王某，本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自打购房后，便似换了个人。昔日好论天下事，今朝开口闭口皆是利率涨跌、楼市风云。每至月中，便见他眉头深锁，手指在计算器上跳跃不休。我问他近来可好，他苦笑一声：“房贷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妻子亦不敢轻易购物，连孩子的补习班费用也要再三斟酌。一家人节衣缩食，全为那一百平米的天地。
      又有张姓夫妇，本是做小本生意的，疫情以来，生意惨淡，房贷却丝毫不肯通融。银行催缴的电话日益频繁，语气也日渐冷硬。他们不得已，只好向亲友借贷以渡难关，旧债未清，新债又添，如牛负重，步步维艰。那房子本应是安身立命之所，而今反倒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房贷之重，不独压在个人身上，亦压在婚姻、家庭之上。我闻得不少夫妇因房贷压力而争执不休，甚者最终劳燕分飞。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大难”竟是自己亲手筑起的巢穴。
      放眼望去，满大街的行人，十之七八皆是房奴。他们为银行打工半生，用自己的血汗浇灌钢筋水泥的丛林。经济兴旺时，尚可勉力维持；一旦遇上风波，便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而今看来，这恒产反倒成了恒心的桎梏。
      夜幕降临，城市华灯初上。那些亮着灯的窗户背后，有多少人正在计算着明天的房贷？经济低迷的日子里，这房贷如同无形的枷锁，锁住了消费，锁住了活力，也锁住了无数人的梦想。
      都是房奴，不过是在各自的小笼子里，算计着如何跳出却又不敢跳出罢了。这时代的病症，大抵如此。
      其实，我也是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