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山依依 于 2015-12-30 17:53 编辑
给狗立传
小时候,家里很穷,连饱吃一顿的想法几乎没有。 那时候,家里养了一只母狗和它的孩子们,它们全家和我们全家一样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冬天,它们抱做一团,睡在屋檐下的稻草窝里,“孩子们”被“母亲”的肚子和胸怀全包围。这不是虐待它们,我的床的草席底下也是用稻草编成的。狗母亲那张瘦得薄薄的皮,一棱一凹的,毛发在寒风中明显稀疏,依稀可见冷得青紫的皮肉。有一次,我把自己还能穿的半旧衣服,想了个法子弄破,然后挨一顿骂后,总算给狗们添了点温暖,我心里也很温暖。 贫穷的时候,全村都一样,想把小狗送个好人家,减少“狗粮”都不容易,又不忍心扔掉。结果,我妈把我刚满十八岁的大哥先打发出去当兵了,也算减少了家里的口粮,变换着与狗“同舟共济”。 平时,我妈会在喂猪时,把成型的番薯头尾丢给狗吃;如果碰上喂鸡的时候,小狗只有“看守”的份,很可怜,如敢违规,必挨揍。大人们常叫小孩们拉臭臭别去茅棚,生怕掉下去,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是:给狗们就地生产“粮食”。 到了主人吃饭的时候,我们家有很多规矩,无论老少,都必须在八仙桌上排辈论序地坐下来一起吃饭。而且,先捞一碗干一点的纯米粥给上座的奶奶,剩下的就是米碎和几段小番薯在做赛跑游戏了,番薯多半是“生水”的。而桌子下面,却是一双双期待、可怜、忧怨的目光,总让人咽不下粥。我更接受不了,与我朝夕相处的小“朋友们”这种情形。它们既不叫,也不闹,就是让人揪心。我经常会不自觉地,把进了嘴里的番薯,装做呛着了吐出来,或偷偷地丢给它们,因为大人们看见了是要挨骂的,这些番薯是大人们喝着粥汤让给我们的。这里说明一下,我家的文明标准分三个档次:一是奶奶吃干一点的纯米粥;二是小孩吃带有番薯的粥;三是大人们(十六岁以上)重点喝粥汤,除非最后有剩下的,由他们包场子。所以,我的不规矩行为,经常遭到点名批评,甚至惩罚我享受第三档“俸禄”,我妈最理解我的“爱心”,她把碗上层的粥汤喝掉,把碗底的番薯碎倒给我,看得出来,我妈心里不是滋味…… 更让人感动的是,桌子下面的母狗很通人性,如果小孩们从桌子上面不小心掉下来的东西,它会守着不让它的孩子们碰,因为它们一碰,上面的小孩准要挨骂。如果接到“上面”的指令:“吃吧”,大狗会主持公道,让小狗们都尝到“美味”。等到“孩子们”都不吃了,母狗才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口一口,往那皮包骨的长脖子送,直到连地面的尘土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这只母狗很懂事,很讨人喜欢,它不偏爱,而且很懂得“尊老爱幼”和“内外安抚”。有时候,有别家的狗上门,它懂得去“和谐”;有时候,我带着它出门,碰到外面的“恶狗”来“侵犯”,它也会主动前去搞“外交”,先拉开主人的安全距离,直到双双摇着尾巴算“建交”了。十多年里,没见过它和别的狗打架,不知是不是它长得美的缘故,还是它的大度和善良。它的美名在村子里传开了,它的“孩子们”都特别受欢迎。 慢慢的,我长大了,母狗老了,它好像听得懂我要出远门——去当兵,提前两三天不吃东西,让我很难过。我走的时候,抱着它吻了它一下,它没有出声,它的眼神让我心里酸溜溜的。说实话,远走他乡,牵挂亲人很正常,而我会不时地牵挂着那只母狗。三年后,我回家探亲,最先迎接我的果然是它,它真的老了,没有了牙齿,露出净是牙龈的“微笑”,让人很是伤感;我很感谢家人没有放下它,它的眼睛已经痴呆了,尾巴摇的很艰难。当我弯下腰来让它接近,它靠过来“吻”了我一下,我当时感觉幸福死了,眼泪都流出来了。在狗的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我爸、我妈…… 那一年,我爸生病在床上,它总守在床头,医生和客人们嫌它“碍手碍脚”,老踢它走。我跟他们讲了“狗情结”,他们才开始善待它。直到我爸“上山”的那一天,它比我们走得慢,跟在后面。接着的六、七天里,家里见不着它;第七天,在我爸的坟前看见它躺在那里,很虚弱,可怎么也赶不回家;到第八天回去找它,我想一定也要把它抱回来,可到那里,它不见了,怎么都找不着…… 三、四十年过去了,我有时和朋友喝茶聊天,还会滔滔不绝地讲它的故事,甚至比讲人的故事更亲切,心里除了有一种自豪感,还有一份深深的怀念……我在想,人和狗都是这个世界的生灵,当它通了人性的时候,它就拥有了人的品行和灵魂,一点不比人差。后悔当年没有机会给它立碑,今天,用这篇简素的小文,就当给它立传吧! 2016.12.30.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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