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短篇小说的得来,对我来说是偶然的,我不认为自己在短篇创作上有任何天分,只是喜欢,喜欢就会心甘情愿地投入。在短篇创作上,我有目标,目标有时候就是野心,我以前曾经大言不惭地祈祷自己的野心得逞,不过就是要成为短篇大师之类的话,现在觉得自己很滑稽,不是野心消失了,是自尊在阻挡病态的狂热,这种自尊是孤僻者觉悟后的自尊。孤僻者不要站到大庭广众前,尽管发出你孤僻的歌声,孤僻的歌声也许可以征服另一些孤僻的人。
我尽量摆脱自己的作者身份。回头看这些作品,自己最偏爱的还是近期的短篇,也许是因为近期的小说,总是不停地改,遗憾也就相对少一些。还有也许是因为近期的小说里有一个中年人的身影,中年人直面人生的态度是世故的,却比年轻人经得起推敲。当然,世故不是我的追求,所有的写作,最终都一样,必须用最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最纯洁的世界。
与其说短篇小说有技术,不如说作家对待自己的感情有技术,如何在作品里处置自己的情感,你对自己的情感是否依赖,或者是否回避,是否纵容,是否遏制,这是一个问题,是需要探索的。谁也不知道作家应该在作品里设置多高的情感温度,但那温度却是让人真切可感的,必须适宜他个人的情感需要,涉及不期而遇的几方当事人,无法约定。可以说那温度很神秘,有时候它确定作品的成败,那大概是非常重要的元素之一吧。
说到短篇的结构,我感觉无所谓紧和松,文字如果是在虚构的空间里奔跑,怎么跑都可以,只是必须在奔跑中到达终点,不会有人计时的,也不会有人因你奔跑姿势不规范而判你犯规的,如果说结构出问题,那作者不是气力不支爬到终点,就是中途退出了。
创作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叙述的魅力,如果对一个小说,自己很喜爱,多半是叙述的力量,自己把自己弄晕了。这时候,你觉得你可以和小说中的人物握手拥抱,你甚至会感受到自己在小说世界里的目光,比在现实生活里更敏锐、更宽广、更残酷或者更温柔。也许自己喜欢自己这么多短篇,有点不正常,就像我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中、长篇,同样也不正常。
我在短篇的写作中,与长篇不同的感受其实非常简单,写短篇是为我自己而写,写长篇是为苏童而写,都要写,因为我就是苏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