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晨光总比闹钟更懂分寸。冬月里,面东的窗门刚亮透,海雾还没褪尽,金箔似的阳光就斜斜裁开纱帘,在地板上织出几道粼粼的光纹——像把远处的海,折进了这间卧室兼书房的角落。
我趿着棉拖挪到藤椅上时,阳光已经裹住了半边椅背。摊开书的瞬间,纸页上的字都浸得暖融融的。读到某段古人事,恍惚觉出墨香里混着阳光的味道,是晒透的棉絮那种软和的暖。一小时的字里行间过得快,合上书时指尖还留着纸页的温度,起身绕着书架走,脚步轻得怕惊散满室的光。
书架是这间屋的骨架。最上层的《孙子兵法》函套沾了点阳光的金边,中层的诗集露着折角,底层的旧杂志卷着边——每本书都是个装着时间的盒子,指尖擦过书脊,像碰过某段夏夜的晚风、某个雪天的炉火。瓷杯里的茶刚沏开,雾气裹着茶香漫到鼻端时,恰好停在架上那本《山海经》前:突然想起幼时读“应龙处南极”,总疑心它的鳞甲也该是这样晒透阳光的颜色。
踱到窗边时,海风吹得纱帘晃了晃,光纹就在书脊上淌起来。茶烟袅袅里,忽然觉出这日子的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是藤椅的纹路硌着掌心的好,是阳光晒得后颈发暖的好,是书里的千年前与眼前的茶雾撞在一起的好。
原来最扎实的“思接千载”,从不是隔着时空的遥望。它是阳光落在同一行字上的温度,是茶香裹着墨香的呼吸,是我站在书架前,既捧着此刻的热茶,又摸着某本书里夹着的、去年春天的花瓣。
等光纹挪到床沿,我又坐回藤椅。书页翻过的轻响里,海声隐约漫进来——这一室的书、一窗的光、一杯温着的茶,把“日子”这两个字,填得又软又满。原来好的生命,从不是要追着什么远方,是把每一缕阳光、每一页书、每一口茶,都过成心里妥帖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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