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建醮陋规》钩沉-《汕尾文史》

汕尾老颠

作者：吕匹 来源：《汕尾文史》 编辑：筱秋


海丰鹿岭(又名鹿境)，据明嘉靖《海丰县志》载，隋朝以前称黑龙山。宋景炎年间，文天祥帅师于此，端宗帝易名为金龙山。
      金龙山位于县南十华里之丽江畔，山明水秀，居住着吕、蔡两大姓，还有少数汪姓与谢姓。吕姓自古人文昌盛，素为海丰闻名的望族。
      笔者生于斯，长于斯，今已离休，欣逢盛世修谱编志，有友人建言我写一册《鹿岭吕氏乡土人文史话》。由是多次回乡，在这块曾经“四清”、“文革”践踏过的故土上，拜访父老，寻踪觅迹艰难地搜集人文史料。幸有不少当年被指为反对“三忠于”、甘作“孝子贤孙”而惨遭迫害凌迟的族人，冒生死在废纸堆或灰烬中，机灵地“盗藏”了一些零星散页，然后在黑夜里家中的豆油灯下，提心吊胆，偷偷摸摸地刻苦修复、重编，抢救了一册已不可能完整如旧的《吕氏世谱》。
      就在这册残缺的《吕氏世谱》中，终也保存了不少珍贵史料。有关世系、民族、社会、人文、农耕、民俗等等，皆有所显现。其中最珍贵的是本族十四世祖吕学义公所著之《论建醮陋规)一文，竞一字不缺、被保全了下来，真是令人欣喜!
      吕学义，生于清康熙五十五年，卒于乾隆三十五年，寿五十五岁，太学生，后加贡生。原《吕氏世谱》编者吕月槎公，对先祖学义公的简介说：“公赋性温良，敦伦仁爱。……乾隆二十六年间，四方薪米腾贵，民不聊生，公偕男庠生折桂出粜救济二次，邻里皆赖以生；又运米到海丰、陆丰、归善、潮州平粜，全活无数。蒙各府县行文制台，乞求奖励。总督李侍尧亲题“仁心为质”匾额四字赍送，四处荣称焉。著有《论建醮陋规》七款文……。”吕学义，作为两三百年前的封建文人，能运用唯物论说，针砭时弊，痛斥迷信，晓喻世人。实属难能可贵；及今读之，未尝不无裨益也。
      现全文抄录如下。

                                                     《论建醮陋规》文
       建醮陋规有七款，试论之：
     其一，醮榜。建醮之事，覆载生成之德，欲酬无方，聊借斋醮报答天恩于万一耳。岂有如今日之踵事日增，习俗移人者哉。夫建醮谢天，譬如设席请客，富裕之家，嘉淆固可云敬，清淡之门，蔬食亦不为慢。何也，彼非不为也，力不足开。由此现之，则醮资多寡可不必论，而惟诚可以格天，名分宣容倒置，无礼焉能获福。乃观今之醮榜，惟利是视，以容题之多寡为上下，是长幼失序，将乡党论齿之谓何，是礼教出自先王，秩叙本乎天则，而因财倒置，神其许我乎。愿后之列榜者，勿以货取，知所先后，则近道焉。
    其二，洗街。醮之多事也，皆由邪巫惑人。然巫也宣果皆邪惑，亦人自为所惑耳。盖司巫将欲建醮，必先洗街，夫道衢曲巷，谁能洗之。即欲洗焉，则宣于水利于扫，何必摇铃群游而洗手。摇铃而洗，铃声一响，浊秽尽除，是神仙未闻有用此之术，而邪巫独擅飞尘之巧，何不持铃待聘，效力卓前，扫净疆宇乎。噫，人何易惑至此也。吾闻古有洗耳洗心，未闻有洗街者。今之洗街，何弗返而洗于昭昭之节，冥冥之行，而徒洗于不可洗之地，非自惑于巫，而归咎于巫之感人者，弗思甚也。
    其三，行香。行香之设所以敬神也，乃自司巫为之。匪惟不敬，适足以慢之也。从来建醮，谁无醮场，举亿仙佛神将俱设坛中，即社神地鬼，亦请入坛内，焚香诵经而祷之，则馨香既达于鬼神，又何事于沿途而行之。使香必待于行，则司坛司幡之设殊为多事，是诸神皆散处于道路，以俟香来，而醮坛内闲若无神矣。吾揣其意不过欲彰热闹于夜行，扬声于里门，惊愚动众，藉行乡为行香耳。诚心君子，勿听巫言，行吾敬也，勿行吾乡也，则庶乎其近矣。
    其四，献斋。洗街行香事宜早晚，人不尽见，犹未足显邪巫之丑态，而眩妇女之耳目，于是藉献斋而午游。夫献斋岂献物哉，献心耳。若泥其物而必献于神所，上帝宜献于天庭，龙王宜献于海噬，且十分圣众必求其地以实之，而岂能以一献共之耶。在邪巫或因行献之后，兼味可饱，名虽献神，实为自献也。乃为口腹计，竟以是愚人，人亦即受其愚，其不谓之慢神而虐民得乎。
    其五，读疏。行香献斋，只可娱目，未堪饱腹。于是升堂入室，名为读疏，是疏也，何疏也，即醮疏也。醮为通建之醮，疏亦为合同之疏，读则宜读于醮场，既读于醮场，则诸神皆能耳顺，而司命未必听之而弗闻也，况司命为神不过一身，乃自读疏观之，不啻千万身使其果一也。是一事而千万谈之，乌有不厌其多读，而能听之终和且平乎。若或千万也，又何以有读有不读。夫不读为是，则读者非矣。读者为是，则不读者又非矣。且有钱有米之司命，愿来闻疏，而无钱无米之司命，独隐几而卧平。此乃邪巫射利，人所易知，乃知之犹为所惑，则自取其愚也，实可慨矣。
    其六，放生。放生者何，众人以龟一鸟一，送之山颠水涯，巫人念经而放之也，亦名出杜，异名而同实也。噫，愚哉妄也。夫龟生于山而藏于藻，鸟集于谷而栖于木，龟鸟本自生也，无庸放也。乃有趋利之徒，闻人建醮欲用龟鸟，于是取之。其取鸟也，或用罗捕，或以弹射，必不能一一而生檎之也。得一生鸟，而其中害死者不可胜计。其取龟也亦然，大抵相等。则放本生之龟鸟恶有功，而致多死之龟鸟，谁之罪也。由此观之，放一生龟鸟者伪也，害死众龟鸟者真也。伪者无功，即功亦小。真者宜罪，其罪孰大。人为万物之灵，今乃何愚至此耶。且死生原不可知之数，人物皆然。倘谓龟鸟闻经而能卒保其身者，吾不之信也，亦何必惑此有罪无功之事哉。
    其七，赦书。谚云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又曰天眼昭昭，报应甚速。若是乎，善当昌，恶当亡。理有必然，神愈不爽。乃世之建醮者徼福无厌，设读赦书，凡为非作歹，奸伦犯义无不在所赦之内。然吾闻赦人者，出自国恩，行于天子，必择其罪有可原者而赦之，未闻玉皇有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也。噫，我若无罪，其何容赦。若既有之，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其谁能赦之。使读赦书之后，无忌之徒，恣意横为，诩诩曰吾号有罪，而司巫能赦之，醮首能使司巫赦之，则是教人为非作歹，奸伦犯义，无所不至者，皆由读赦书误之也。夫不教人为善，而诱人为恶。罪即无赦，书读何益。举凡邪巫之生事惑人者，一一而推论之，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全文完)
      

      原文后面附有同时代读者吴晋标先生之评说，兹亦随文抄上，一并供今之读者品尝之。

                                                       [吴晋标先生评说]

      敬读先生诸作，切中司巫惑世诬民时弊，俱为救世苦心，千古伟论。但前数事司巫善于惑诬，而世人顽然。甘受其诬，甘受其惑，姑勿俱论。独读赦书一事，其有害于世道人心者，更甚于邪说。夫邪说有生心害事之端，而赦书一事，则明显告人为恶之无所害矣。孟子于邪说则痛而距之。先生于赦书则切之指之，想见先生之为人光明磊落，为世道人心计，殆是羽翼古先圣贤之所未及者也。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先生亦云，岂虚语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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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匹老先生厉害，用这种方式记载海陆丰传统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