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脚蛇 于 2025-12-7 22:37 编辑
原文来源于作者:陈宝荣
位于广东省莲花山脉东麓的高潭镇,因为独特的地理区位与众多的红色史迹,成为考察海陆丰革命根据地起源的重要现场。
仲春时节,我沿着农运先驱彭湃百年前走过的路,自海丰城一路北行,经西坑渐入高潭山区,沿途杜鹃花次第绽放,灼灼滿坡。“东江红都”静立其间,屋舍井然,导览牌鲜明矗立,指引着那条名为“马克思街”的方向。
1、初到高潭
高潭嵌在惠阳、海丰、紫金、五华、陆丰五县的交界处,它紧挨着的五指嶂终年云雾缭绕,七彩氤氲,将方圆200平方公里的高潭罩成一方秘境。
有史以来,客家生民在此耕云锄雾,安之若素。直到百年多前,他们越来越受到来自官府与地主老爷的压榨。野火焚过又生,却始终烧不尽贫瘠,他们急切盼望来一把改天换地的烈火,在这片区域燃烧。
点燃这把烈火的使命,历史性地落在了彭湃身上。
1923年一个春日的清晨,彭湃自海丰城启程。他徒步跋涉60里山径,翻越海(丰)惠(阳)交界的垭口,抵达高潭墟。然后继续北行,来到黄沙乡新塘村。连绵起伏的山丘间,零落地分布着几户人家。北侧山坡上一座"上三下三两横屋"的民居里,住着一位的传奇人物黄星南。
黄星南,惠阳县高潭区(今惠东县高潭镇)人,1886年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少年时期因家贫没钱念书,给人做帮工和卖糖果,随后上了一年夜学。他年少有志,勤奋好学。当时,中国正处于帝国主义侵略和清政府腐败无能的统治之下,高潭山区的农民更是遭受着深重苦难。黄星南耳濡目染,心中逐渐萌生了反抗酷吏贪官、拯救乡民的念头。他曾两次投身“三点会”反清起义,两度因被清廷通缉而漂泊南洋,直至1913年春,才怀揣着 未泯的心愿重回故土。
那天,暮色四合时分,彭湃与蓝陈润、万清味(两位都是武术高手)借宿新塘村。如豆的油灯下,黄星南手捧彭湃新撰的《农会利益传单》,指尖抚过那些蜡印的字迹,凝视着这位来自海丰城的富家子弟,听他将佃农与地主的租息账目剖析得鞭辟入里:"您看这'五五分成',实则暗藏'三斗租七斗利'的玄机。田公(指地主)坐在大堂收租,却不理会田仔(指佃农)的米缸里结着蛛丝。"
当彭湃把马克思主义在苏俄的壮阔图景娓娓道来之时,黄星南仿佛看见晨曦的光芒穿透云雾,温暖可触。
深夜,山风凛烈吹打木窗,黄星南辗转难眠。他摩挲着传单上"团结一心打倒田公"的誓言,想起昔日的血色残阳,想起南洋码头的褴褛衣衫,此刻终于明白:真正的革命,不是一个人的孤勇,而是千万颗心灵的共鸣。
彭湃不是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深谙民风乡土之道。在培养农运骨干时,他独具慧眼地选拔三类人才:一是有强烈反剥削制度的义士,二是有群众威望与基层人脉的拳师,三是怀揣理想抱负的读书人。
除了黄星南,高潭农运的兴起,还离不开一些关键人物的推动。儒商黄伯焜便是其中的重要纽带,他接受过新式教育,1916年毕业于归善县(今惠阳区)高等小学堂,深受民主主义思想熏陶,与叶挺将军有过交往。回乡后,他在水口乡经营着颇具规模的鹿仔印铁锅厂,怀揣实业救国的热忱。
高潭邻近地区盛产铁矿,铁锅锻造业闻名粤东,黄伯焜的家族几乎都从事制锅行业,经济实力雄厚。1922年夏,其岳父李潭吉(烈士,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6年当选海丰县第二区农民协会会长,1928年牺牲)参与组织海丰县公平(镇)约农会,推动了农运思想向邻近的高潭山区传播。
由此,黄伯焜与彭湃结识,他经营的铁锅厂便成为早期农运的秘密联络点。1922年秋,水口乡农会成立,钟金凤任会长,黄潭娘任副会长,黄晋其任秘书,黄伯焜任财政。次年,黄伯焜介绍黄星南、杨国辉、张佐忠等志士与彭湃相识。
1923年4月,高潭区农会在水口乡蔚起山房隆重召开成立大会,300余名农会会员济济一堂。大会由黄星南主持,通过黄伯焜起草的《农会宣言》:"我农友,我劳工,披霜露,斩荆丛,受尽土豪欺压,吃尽人间苦痛。饥不得食,寒不得衣,人人挨饿受冻。流血流汗,养肥害虫,谁不义愤填胸。万众一心,要减租,要减息,此是吾会所宗。全力以赴,打土豪、反贪官,一切权力归农。”
大会选举黄星南、杨国辉担任正副会长,张佐忠任秘书长,黄伯焜任秘书,黄元隆任财政委员,黄子琦任宣传委员,黄奋、黄伯梅、黄龙、黄潭娘、黄晋其、张绍卿、罗炽卿、钟金凤等为委员。会后,高潭各乡相继建立农会,深入推进"减租减息"斗争,会员迅速增至3000余人。革命的火种以燎原之势,燃遍了高潭的崇山峻岭。
2、再次踏足
1923年初秋,寒气提前杀到。凌晨,黄星南在睡梦中听见叩门声,这是彭湃第二次到他家来。距离前一次见面不出半年,两人的脸庞有了深深的纹络。点上灯,他们促膝长谈,话题包括上次分别后农会发展及其后遭受的严重挫折,还有对未来出路的设想。
彭湃后来在《海陆丰农民运动》一书中,曾这样描述:"1923年春,海丰总农会的声势更加浩大。邻近的陆丰、惠阳、紫金、五华等县的农民很受鼓舞。陆丰此时已在筹备成立总农会,归善(惠阳的旧称)的高潭区等也组织了农会,紫金、五华等县不断有农民来海丰加入农会或要求派人前去组织农会。到'五一'节时,海、陆、归三县已有70余约,500多个乡建立了农会,会员达20万。于是海丰总农会改组为惠州农民联合会,海丰、陆丰、归善设分会。"
那时,归善(惠阳)的分会就设在高潭。到7月,惠州农民联合会扩展为广东省农会。农运形势,如春江之水,浩浩荡荡。
然而,在封建势力盘根错节的社会里,农民的利益必然与地主阶级、官僚的利益发生激烈冲突。最初的较量发生在赤山约农会反抗县城土霸征收"码头费"的斗争中;而高潭的"六一六"减租抗争,则如同一把火镰,灼伤了南岭大地主及高潭的恶势力。
夏秋之交,几次波及广阔的洪涝风灾让农民颗粒无收。围绕减租的比例,农民与地主的对抗愈演愈烈,一场更大规模的斗争即将来临。
1923年8月16日(农历七月五日),海丰县地主民团勾结军警,捣毁了广东省总农会会址,25名农会骨干被捕。彭湃等十余人被迫逃往大嶂山上,史称"七五农潮"。当夜,彭湃欲召集大队农民反攻。他的三兄彭汉垣劝阻道:"咱们手无寸铁,杀去虽痛快,但杀后他们必杀更多农民。"汉垣主张前往龙川,面见海丰旧势力的头领陈炯明,争取获得他同情支持,以恢复农会,释放农友。
此时,陈炯明虽然已经与孙中山分道扬镳,败退龙川,但其影响力仍足以左右海丰局势。彭湃思虑再三,决定偕林甦、蓝陈润去龙川见陈炯明。8月17日下午2时,数十位农友自发到山下送别。他们齐声高呼:"奋斗呵,奋斗呵!"郑乃日拔出手枪,护送他们安全通过海丰县境才返回。
途经西坑东埔寨时,农友彭娘伴热情挽留三人休息。夜半时分,厅堂里已备好热饭热菜。饱毕,几位农友携纸伞、提马灯,执意要他们坐轿。彭湃疑惑地问为何备轿?送行的农友答道:"你们不要多虑,请坐便是,我们只盼你们早日抵达老隆。"彭湃坚持要付钱给轿夫,农友们却连连摆手:"都是自家兄弟,要钱给谁!待你们回来,农会恢复,那时再谢不迟。眼下你们身无分文,不必再提!快上路吧!"
这份质朴的期许,让林甦即便脚疾发作,也不得不坐上这特别的"轿子"。原来,乡村没有现成的轿子,农友们便将抬猪的竹杠绑成简易轿子;轿夫也不是职业轿夫,而是从未抬过轿的农友。三人过意不去,坐一坐就跳下来跑一跑。偏偏当晚风雨交加,道路泥泞难行,又担心遇上驻军,连火把也被吹灭,众人只得疾行。每经过一座神庙佛宫,总有农友放下雨具,进去烧上三支香,拜上一拜,口中念叨:"祝我们到老隆一路平安,农会恢复胜利!"这般迷信之举,在彭湃看来,却是农友们最真挚的祝福,令他心头发热。
天将破晓时,他们终于来到黄星南家中。几位战友促膝长谈,直至晨光熹微。早膳过后,彭湃一行继续上路。黄星南、杨国辉、黄伯焜等人执意相送,一直送到三十余里开外才惜别。此时,雨势渐骤,前路迷蒙如纱。
黄星南回到家中,细细品味彭湃说过的每句话,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这位头人愈挫愈韧,将与他们一道开创农民运动更广阔的天地。
傍晚时分,彭湃三人渡过三江口,偶遇一位农夫。农夫得知他们是农会同志,执意送了半里路,又将他们带到一间因受灾空置的店内休憩。
次日清晨,临行前,彭湃掏出柴米钱相赠。农夫接过钱后,却连同一张纸条一起塞回彭湃袋中。纸条写道:"诸位先生是出来救穷人帮穷人做事,尽忠尽职,此银断不能取,故特奉还,并祝一路平安!"彭湃展开纸条,动容地对他说:"我们办农会本是分内之事,不是救人,实乃穷人自救。我们不过是受了大家嘱托,甘心情愿如此做。你若不收钱,我们只好发誓永不经过此地。"说罢,彭湃三人继续前行,农夫难为情地收下钱,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
这一路,泥泞不堪,步履维艰。但万千农友心中的希望,却如同沉甸甸的担子,压在彭湃的肩上,激励着他昂首向前。
3、 红色政权诞生
走过东埔寨的田野,走过黄星南家门口的土町,走过三江口湍急的水流,彭湃他们当年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诉说 :无论是军阀的 铁蹄,还是个人英雄的孤勇,都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个积贫积弱、民不聊生的旧时代。历史的答案早已写在人民的觉醒里——唯有穷人自救,才是深刻彻底的行动。
彭湃之所以被农民视为亲人,正因为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而是躬身入局的播种者。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与农民并肩而坐,用朴实的话语传播信仰,用坚定的行动组 织群众,点燃他们心中自立自强、团结奋斗的火种。在他的引领下,高潭乡亲们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种崭新的可能。
:第一次国共合作开始后,海陆丰农民运动的火种重新点燃。周恩来与黄埔军人的东征,不仅带来了军事上的胜利,更为这片土地注入了新气象。
高潭是海陆丰北上内地的山区要塞,在大革命至土地革命时期,实际接受着海丰总农会和海陆丰党政组织的领导。1925年10月,中共海陆丰地方委员会成立。彭湃推荐东征军中的共产党员深入高潭,发展了黄星南、张佐忠、杨国辉、 黄子琦、黄奋、马子荣、钟金凤等人入党,并成立了中共高潭特别支部,黄星南任书记。
为长远计,黄伯焜向黄星南献上一计:整合鹿仔印众家制锅厂,成立农会合作社—— 鹿仔印合作社。黄伯焜亲任经理,解决了农会和党支部的经费问题。这一举措,不仅为革命提供了物质保障,更开创了农民自主经营、互助合作的先河。
彼时的海陆丰,农民革命运动如火如荼,名扬全国,海丰城赢得了“东方红城”的美誉。1926年11月16日,十月革命9周年纪念日前夕,《少年先锋》记者杨白(实名杨善集)来到海丰城,参加纪念会。他在《“小莫斯科”纪游》中写道 :“民众很热烈地拍掌赞成,高呼……‘中国民族解放万岁!’‘世界革命万岁!’等等口号,响遏行云。”他细致地记录了民众游行的路线 :“由马克思路,至十字街,又由中山路转至列宁路……”字里行间洋溢着对这座“小莫斯科”的由衷赞叹。
然而,历史的进程充满曲折。孙中山先生逝世不久,蒋介石、汪精卫相继背叛革命,发动政变,白色恐怖笼罩全国。地主阶级趁机反扑,与农会形成尖锐对立,农村阶级矛盾空 前激化。
当时,高潭群众中流传着“两座山”的说法,指的是恶霸地主江锡卿、江达三父子拥有的“粮山”和“金山”(即今收藏在惠州西湖沥乐园的黄龙玉)。他们生活奢靡,与贫 苦农民形成鲜明对比。
1927年4月中旬,广东军阀呼应上海反革命暴行,江达三趁机拉起民团,屠杀了10余名分过他家田地的农会成员。4月18日,高潭农民自卫军大队长张佐忠带领10多名队员,夜袭江达三巢穴大星村松茂楼,击毙江锡卿和江达三叔父江锡如,江达三仓皇逃脱。
5月1日,海陆丰举行第一次武装起义。同日,江达三勾结平山、多祝等多地民团2000 余人反扑高潭。张佐忠指挥区农军大队及各乡农军,在企潭缺、淘金坑、佛子坳等要地挖壕布防。5月2日清晨,民团分三路进逼,双方激战10天9夜,战况胶着。
5月15日,中共海陆丰地委命令海丰农军大队副大队长高伟率邻近农军驰援。张佐忠率激石溪农军和高潭农军为东北路,高伟率黄羌农军为东南路,约定在黄竹坑会合后进军高潭。然而,东北路农军因故未能及时抵达。高伟率东南路农军依时发起攻击,在黄沙高简陇遭遇敌军两面夹击,高伟等5位勇士壮烈牺牲。反攻高潭墟失利,农军被迫退向中峒。
8月,中共东江特委成立,海陆丰地委更名为海陆丰县委。9月,为策应南昌起义军南下广东重建革命根据地的计划,海陆丰县委举行第二次武装起义。
为避开敌人的锋芒并做好长期斗争准备,中共东江特委指示将物资撤往海丰朝面山、陆丰激石溪、惠阳中峒三地结合的山区,创建了中共领导下的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初步形成了“割据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构想。此时,南昌起义军余部1200余人进入朝面山和中峒,改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二师。
10月15日,中共中央在第13号通告中,明确提出创建苏维埃政权的任务。11月初,彭湃从香港回到海丰,领导海陆丰第三次武装起义。他满怀激情地创作了《起义歌》:“我们大家来起义,消灭恶势力,如今大革命,反封建,分田地。坚决来斗争,建设苏维埃!……”同时,他开始部署召开工农兵代表大会,同意从乡区镇级开始成立苏维埃政府。11月上旬,黄羌乡与汕尾市(镇级)苏维埃政府率先成立。
11月7日,高潭墟下圩埔挂满红旗,会场主席台悬挂着红军战士崔更生绘制的马克思、列宁画像。当晚的预备会议上,黄沙乡代表罗观喜提议:“不能忘记烈士功绩,应先为在高简陇战斗中牺牲的高伟举行葬礼及追悼仪式。”与会代表一致赞同。黄伯焜挥毫撰联:"为民众流血,革命史中名昭千古;以主义牺牲,追悼场上气壮山河。"这副挽联,道出了革命者的心声。
追悼仪式后,工农兵代表大会在黄氏宗祠继续举行。会开了两天,黄星南当选高潭区苏维埃政府主席。11月9日,下圩埔召开苏维埃政府成立大会。根据苏维埃政府决议,高潭墟老街命名为"马克思街",新街命名为"列宁街"。全墟欢庆这一历史性时刻,四大圩门皆悬挂马克思、列宁画像,饰满鲜花彩旗,演戏游行。
那个夜晚,彭湃站在海丰城楼上北眺高潭,看到那片他两度踏足的土地上,实现耕者有其田的愿望,舒心地笑了。
11月18日至21日,海丰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在孔庙举行,311名工农兵代表出席,选举产生了海丰县苏维埃政府及其裁判委员会。彭湃在会上作了《政治报告》,大会通过了《没收土地案》等一系列划时代意义的决议。
当时,会场四周和街道墙壁都刷成了红色,会场内用红布覆盖墙壁,学宫因此改称“红宫”。此后,革命政权的许多重要会议都在这里召开。红场紧邻红宫,是海丰县苏维埃 政权成立后由彭湃号召兴建。大门门额上的“红场”二字为彭湃手书。
12月1日,粤东各界代表及人民群众五万余人,参加了海陆丰苏维埃政权成立庆祝大会。12月12日,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布尔什维克》第八期发表了《中国第一个苏维埃》的长篇文章,给予充分肯定。
时光流转,1963年红宫红场被列入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见证着一个古老民族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伟大征程。
4、信仰之光
1928年1月5日,广州起义的余部——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如一股滚烫的洪流穿过高潭涌进海丰城。东江暴动的浪潮,更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野八荒奔涌而去。
然而,革命的星火从来不是顺遂巨擎的。广东国民党当局与地方豪绅的爪牙,早已将赤色政权视作眼中钉。2月25日,国民党第四军第十一师的铁蹄踏破海陆丰的晨雾,公平墟的市声戛然而止,海丰城的街巷溅满血渍,汕尾港的渔船在炮火中碎成漂木。
各级党组织试图力挽狂澜。反攻的号角吹响时,红军与赤卫队员的身上还沾着温暖的春宵,可敌人的机枪扫射声很快碾碎了所有幻想。
3月18日,北面的紫金山谷里,国民党第七军黄旭初师的士兵踩着露水压上来;南面的丘陵间,第四军第十一师的炮弹在红二师的阵地上炸开焦土。
腹背受敌,弹尽粮绝,红二师不得不放弃中峒与朝面山,向东突围至惠来县的崇山峻岭间。而身后,那些盘踞乡里的民团像嗅到血腥的鬣狗,江达三带着爪牙窜回高潭,举着屠刀在街巷里搜寻每一个曾为革命递过水、送过粮的百姓。
可高潭人没有低头。翻开1928年的统计簿,那串数字至今仍灼得人眼眶发烫:全区赤卫队员一千二百之众,步枪二百杆,粉枪一千杆——在海丰县十个区队里,他们的武装力量位列第四。
这些拿惯了锄头的农民,把祖传的鸟铳擦得锃亮,把竹制的粉枪灌满铁砂,用血肉之躯拒敌,可惜仍然敌不过现代枪炮的威力。
当子弹打尽,当粮秣断绝,那些曾经在乡绅面前挺直脊梁的汉子,有的远走南洋(如黄伯焜、黄子琦),有的躲进远方亲戚家的柴房(如张佐忠,最终被江达三从中山县搜捕回高潭杀害),而黄星南拖着病体辗转揭西的深山间,直至1942年病逝于惠来县葵潭镇上坳村。
据资料记载,高潭有2800余人为革命受害或牺牲,400余户人家绝了门户,更有许多家庭“一门多烈”。
“高潭人民在革命斗争时期做了大量工作......”1986年1月31日,原东江纵队司令员曾生重访高潭的讲话犹在耳畔。他说起当年东江游击队撤到这里被国民党三个团围困时,是乡亲们用竹筏渡他们过河,用草垛掩护伤员。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说:"若非高潭人民舍命相护,部队的损失将难以估量。"这是历史的回响——艰难岁月里,高潭人用肩膀扛起了革命的重量,用生命诠释了"江山就是人民"的真理。
硝烟远去,精神不灭。
今日重访故地,我的指尖抚过中峒兵工厂旧址里那台锈迹斑斑的造枪机床,又踱进高潭区苏维埃政府办公旧址黄坑村罗氏祖祠,步入高潭墟。
阳光照在市场里,摊主们吆喝着新鲜的产品,朴素的报价让人心暖;老街的米粿蒸笼腾起热气,擂茶的陶钵里飘着芝麻香,咸水粽的粽叶包裹着糯米的清甜,明姜的辛辣里藏着山野的气息。
那些挂着"红色商号"招牌的小店,既是卖土特产的铺子,也是讲故事的展馆——柜台玻璃下压着的烈士证,货架旁立着老赤卫队员的黑白照片。东江干部学院的学员们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述当年红军在高潭的最后一战;马克思街的文献展馆里,从德文原版《共产党宣言》到中文译本的各个版本,诉说着信仰如何跨越语言与山海。
暮色中,高潭山坳里的新楼渐渐亮起温暖的万家灯火,平凡人家里传出袅袅炊烟。我忽然明白:彭湃点燃的星火,从来不是为了一己功名,而是为了让这片土地的百姓活得有尊严。
缅怀烈士,不止于碑前一束花,更在于让他们的故土繁荣兴盛——让乡亲不再受穷,让孩子有书读,让病者得医治,让田野生金秋。这番景象、这方土地的笑容与希望,是对英魂最好的告慰。
参考资料:
1、中国共产党东江地方史编纂委员会著《中国共产党东江地方史》,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6月版
2、中共海丰县委党史研究室主编《中共海丰县组织史资料》,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3月版
3、中共海丰县委党史办公室、中共陆丰县委办公室编《海陆丰革命史料》,广东人民出版社1988年1月版
4、中共海丰县委党史研究室编《中国共产党海丰地方史》,2002年9月编
5、钟贻谋编著《海陆丰农民运动》,广东人民出版社1957年10月版
6、黄云初整理《黄伯焜:我的回忆》1982年6月
7、黄云初著《山水情》2003年3月定稿
8、周汉光《高潭燃星火 山海掀红潮——记惠东大革命时期的斗争》,惠州民间文化网2025年1月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