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息描述: 作者:陈宝荣 来源:汕尾日报 编辑:筱秋 羊蹄岭是海陆丰一处沿用千年的驿路地标,跨越羊蹄岭就好象是捧着东西岭关的文牍与山灵对话。
羊蹄岭,包括大小羊蹄岭及大小捲蓬山,最初的名字却叫“杨桃岭”。古人很直观,因它状如杨桃之瓣而呼之。或许,明代以后行人多了,见证野羊出没的机会也多了,在当地尖米方言的谐音中才叫成了“羊蹄岭”或“羊踶岭”。该岭北有一座古寨,叫“王京埔”。所谓“王京”,实则南方常见的“黄猄”,赤麂也,乡人以为体形够大的野羊。而现在,我们踏上寂寞的驿道,再次去觅寻羊蹄的影踪。
从岭庵出发不久就到了岭脚,有一大堆一大堆的石头基址,长满了芒草,那是旧时的店铺,大约私底下埋藏着数不清的铜钱。清道光至咸丰年间,梅陇归丰籍林楷、林格兄弟出资在此建亭以及雇人在岭上施茶,并在岭西深涌村设“凤河义渡”。山高水长,福泽行人啊!然而,有人不明白,惠潮驿道从梅陇过赤石为何要经受海拔400余米的羊蹄岭之苦?
按古代的生产力水平,修不了今天跨越山海崎岬而行的广汕公路。且海丰沿海地区在清代之前水浸严重,艰涉多虞。故千载之下,羊蹄岭为海陆丰与外界沟通之主要道。按清康熙九年海丰县令范逢春《重修羊蹄岭庵祠碑记》载:“(羊蹄岭道)凿于汉,塞于孙吴,通于晋明之六年,而自六朝,递通递塞”。又记“明景泰年间,砌驿道,建亭础”。接着,明庚戍冬藩司粮宪台徐养仁在岭巅始建观音庙。
习惯于穿越,谈不上苦旅。走在磨光的石路上,千年的足音与我们呼应而行。抬轿的、牵马的、挑担的先人影像纷沓而过。在某处转弯,在某个树丛,在某块石板,都藏匿着他们去国怀乡、儿女情长或宦海浮沉的信息。羊蹄岭驿道,联双宫岭、东都岭及大蹊岭等商道,堆砌的历史文字真假难辩,确凿的记述出现在宋绍兴年间陈光主政海丰县事督修潮惠驿路的时期。明景泰年间,羊蹄岭开通为邮传大道,源源不断的南海贡品从这里传递京都。当初,岭顶白衣庵的观音大士与武帝庙的关夫子,见证了民间助斋的僧驿模式。
康熙五十七年,大约就是现在“龙舟水”时节的某个深夜,羊蹄岭东下的杨安平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卷走了大量财富与鲜活生命。灾后重建,东关联安围的前身“王坣”被列入朝廷水利建设的政绩。羊蹄岭,因为一个两广总督视察“王坣”与参加庙堂庆典的兴致而走向历史的峰巅时刻。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清乾隆二年,旗人颚弥达任两广总督,前来视察伟大的水利工程“王坣”。他路经纡回高峻、峰峦叠屿的羊蹄岭之时,心擎天空,意气风发,命部属题请朝廷于此设汛驻防,移庵他处。当年,距离前广东巡抚李士祯重修岭庵仅五十四年。
时年,领旨的海丰县令李光华,会同岭庵主持荐修和尚,带着一队人马,孜孜劳苦,择址、绘图、筹措,三年后建起了关城与新庵。他们共同的目标结出不同的成果,岭下望去,天籁鸣梵,雄关云锁。今天,我们在这一故址,尽管望向岭巅的目光恍惚,但他们是真实的,他们的劳动场景仿佛刚刚停歇,他们转身的背影正在前面淡去……
五月的驿路,湿润且繁茂,山花与禅意在氤氲的蒸气中格外怡人。沿溪涧或山谷而行的石路,七彩斑斓,累积岁月的梦想,廻环百转,延伸着向上的动力。不上千米,在莽草与灌木拥挤的斜坡上有两面灰沙残壁黯然矗立,此乃西关残址。上住戍兵的城楼,化为零碎的砖块,防炮或许在民国东征当年已经锈蚀成尘。蒋公曾在此驻足慨叹,周恩来与何应钦携手走过。
有好事者,竟然将“西关”石匾挪上相隔数百米的高处,谁知道它曾经仰望惠郡,震慑奸宄?谁知道它曾经聚结着几多“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愁绪?
石匾右下的平台有屯兵的水池,曾经荡漾着瓜熟蒂落和豆果飘香的笑声。
稍为上行,有“勤耕节用”的壁刻,或许那是鸦片战争之后的勉词。今天,它在苦刺心藤蔓的攀爬中字迹难辨,人文光芒在岁月的漂泊中将剥落为尘埃……
读史的人知道,羊蹄岭“五关”只是讹传,清乾隆之前的羊蹄岭除了庵堂,就是康熙初年移民缩界的墩台。直到乾隆五年,海丰县令李光华才奉旨建东西关,并在岭上建营房二十三间。接着,朝廷拨把总一员,军士五十名,配防炮八座而守之。后来,增加了岭巅总关,撤旧防炮八座兑新防炮五座。故《海丰县清同治续志•上卷•炮台》记:“巅关汛防,乾隆五年建,高一丈四尽,东关一十一丈,西关一十三丈四尺,配防炮五位,距碣石一百九十里,距捷胜一百里。”
站立岭巅垭口,两峰夹屿。透过灌木的缝隙,总关残垣在时光的网孔中漏下记忆。当年,关墙基址用三合土夯筑,主体建筑垒砌几十斤重的大乌砖或花岗岩石条,坚固牢靠,雄镇山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时江南诗人于廷壁路过有诗赞:“高岭横天出,雄关锁岭巅。人家梯石磴,鸟语隐苍烟。云霭东西岫,潮喷南北川。坐襟从此涤,策蹇意悠然。”
确实如此,关城从未被攻克,海陆丰在清乾隆以后盗贼兑减,大的农民暴动都在咸丰之后。后来,因虎门销烟引燃的炮火击溃了清王朝的梦想,屈辱的白银流向西洋列强的劫囊。官府再也顾不上陆路的汛防,羊蹄岭关楼在荒乱中败去。曾经路经的林则徐、刘永福、丁日昌等贤达呀,满怀忧愤,把诗章题满墙壁……
如今,我们驻足的总关已成纸面的记忆。风雨如磬,岁月无情,青砖与石柱零落消陨。那一根笨重的长方形门额,横卧在地,光亮平滑,仍然不屈地宣示着康乾盛世恩施边陲的荣耀。猥琐的是关楼残柱,如风烛残年的老者,孤独无助,触目令人痛悯。
细雨拍打,落英缤纷。这一刻,关楼、烟墩、旧庵,以及一桩桩荣华富贵和风花雪月的故事,化为烟,化为水,在树根与草莽沉淀的深处呜咽。
再上行,供电铁塔施工的道路已经把山体撕开一道伤口,雨水中淌着黄色的血。路边,幸好清光绪年间惠州府陆路提督方耀示谕的“掠贼分界”石碑依然订立,石碑如人,严酷严治。
三岔路口,梅陇向东,赤石往西,鮜门折南,人们自古就有以分水岭为界的习惯。中午时分,我们步入石路斑驳的东行驿道,看林荫遮蔽,满目葱茏,鸟语花艳,心旷神怡。岭东下行不过百米,树丛的砖头与断石渐渐多了,黑色的土层沉积着枯萎的年历。疑虑中,见两边收窄的山坡有石阶规整,路面陡峭,正是东关的位置。废墟中,两支残柱矗立,一高一矮,犹如羸弱的哨兵,没有接到裁撤的通知仍旧守护在关途中尽责如初。一堆朽木的包围中,东关的匾额依然朝东,涂抹后的刻字遒劲有力。
不知什么时候关楼塌陷,匾额砸地后轰动的声响定然惊悸了无数只柔弱的野羊,向小羊蹄岭奔跑而去。其实,官长早就诅咒楼塌,整日声和流泉,朝吟夜怨,或许没等裁撤的命令已就跑去岭西携金石寨绝色的花旦进入洞房花烛夜了。
东关过后,稍为平坦,不规则的石路,最宽处不过二余米。这时,风儿吹起,松柏摇曳,自然的箫声令人陶醉。透过树丛,看山谷那头:波光潋滟的平安洞水库,还有梅陇平原鳞次栉比的村庄,一派富足的人间景象。
步近岭下,丰盈的小溪水流潺缓,弹唱着思乡的琴瑟与歌谣,淘洗彩色的沙石,岁月留珍。交汇的水岸,有石墙耸立,大约是平安马驿的故址,留着“圣旨跑马”的么嘢声声。有说,明代建驿,那个去凤河古墟买陈酒的首任驿丞被虎吃掉了,四只饥饿的马脱缰奔由南山而去,在鲎门(今叫后门)的海边被人认出官方的标志而拴紧。为了纪念这段典故,此后建好的水库也沿用了“驷马岭”的旧名。
走入峒谷向东,忽有奇妙的金属碰撞零碎飘响,若隐若现。来自庵堂?如做法事?疑似赶尸?抑或前世的茶马遗音?驻足细听,原来是牛系铃铛晃动所致。细雨又来,牛本无心,但居然引领我们到达一个宽阔的农场,如梦所求的景致:棚寮、凉亭、田园、小河构成一幅世外桃源的画面。坐在凉亭休憩,温婉的、古典的感觉四处入侵。似等故人来,农场的器皿任由使用或沏茶,但怎么叫嚷都没人回应,偶有美丽的长蛇吐舌过路,看守柴门的狗警觉地吠将起来,那才有点儿人间的生气。
天色不早,我们继续赶路,走近另一个叉道,却有蹄声笃笃,一群黑羊不知从何而来,对我们熟视无睹,不知又要往何处去?步履匆匆,淹没在西子般的平安洞水库。九村十八洞在水一方?东路岭脚“鼎底坞”(土音地名,意指圆形低洼的地方)的乌坑小墟在哪里呢?
缪厝、田寮、隔坑、锡坑、红花院、新厝仔、内尖水、外尖水等客籍小村五十年前已经移居他乡了,十八道山洞组成的水面一片茫茫。驿路边“马鬃沿”山上的烟墩长满苍榕,是昔日长于唱歌的少年吗?墟集散去,茅坑被水库冲刷成文化古迹;愩东老爷腌制咸菜的作坊,唯余泛亮泛亮的压缸圆石,饱含海盐的成份,略带酸性的味道还能触动舌蕊的津液。
可恨这龙舟水的季节,水库边缘的坝子竟然被波澜断陷了。环绕水畔的石砌小道在陡峭的峡谷中消失,我们无法继续通达梅陇墟那头的出口。折回已是傍晚,暮色四合,我们如岭关下撤的士兵,从古代回到当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