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脚印

金克木

清晨上班时，总见穿校服的少年背着限量版书包，由司机恭敬地迎进私家车。玻璃反光里，他低头刷着最新款手机，而我则心急如焚地等待很不守时的公交车，在人潮里艰难转身——这画面像面镜子，照出世间参差。有人出生就在大都市，有人终其一生都在问路，这原是不必讳言的寻常。

当年老辈常说“人比人，气死人”，可年轻的心偏不轻易认账。见过同窗毕业即接手家族企业，会议室里侃侃而谈时，还在为一份实习证明四处奔走；听过亲戚家的孩子靠长辈引荐，刚入职就身居要职，却在格子间里，为一个标点符号的错漏被主管训斥。那些时刻，“公平”二字像被雨打湿的纸，软塌塌地贴在现实的泥地上。

但站在出租屋的窗前，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倒慢慢看清些道理。富二代的父辈也曾在创业初期彻夜不眠，官二代的祖辈或许在某个寒夜，为一份报告油灯熬尽。世间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价格，那些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拥有，不过是前人替他们踏平了荆棘。而我们脚下的路，虽布满石子，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脚印里。

想起医院走廊里见过的场景：保洁阿姨的女儿趴在候诊椅上写作业，母亲拖地时总特意绕开那片小小的光亮。女孩说想考医学院，将来给妈妈治病，声音不大，却让消毒水的气味里都多了点暖意。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坦途，有人借风扬帆，就有人逆水行舟，而后者的桨声里，藏着更动人的力量。

不必羡慕他人的起点。那些与生俱来的光环，若没有与之匹配的重量，终会变成压垮人的枷锁；而白手起家的笨拙，反倒是扎根土壤的扎实。就像老话说的“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真正的体面从不在父辈的存折里，而在自己掌心的茧上。

暴雨天没带伞的人，要么站在屋檐下抱怨，要么淋着雨往前跑。抱怨的人等来了雨停，却可能错过末班车；奔跑的人纵然湿透衣衫，却能更早抵达灯火。这世间的公平，从不是“拥有同等的开始”，而是“付出同等的努力，终会有同等的回响”。

当我们在深夜的书桌前揉着酸胀的肩颈，在清晨的寒风里咬着面包赶车，在被拒绝后深吸一口气重新出发——这些看似微小的坚持，都是在为自己铺路。没有谁的人生剧本是天定的，那些被羡慕的“捷径”背后，或许藏着我们看不见的代价；而我们脚下的泥泞里，正生长着属于自己的风景。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桌角的台灯照着摊开的书，字迹在光晕里安静躺着。忽然明白，所谓努力，从不是和他人较劲，而是在认清起点的差异后，依然愿意认真生活——就像野草在石缝里扎根，不是为了与乔木比高，只是为了向着阳光，活出自己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