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陆丰中元节记

喃喃自语

七月流火，暑气未消，而海陆丰一带已悄然弥漫起一种异样的气氛。街巷之间，人声渐悄，倒是纸钱香烛的气味，一日浓似一日了。

中元节至，此地谓之“七月半”，又或曰“鬼节”。其实名目如何，倒不甚打紧，横竖是活着的人与已逝者一年一度相会的时节。海陆丰人对此节颇为看重，其郑重之处，竟不亚于岁末新春。

街市上，纸扎铺的生意忽然旺了起来。纸人纸马，金山银山，乃至电视机、电冰箱、小汽车，一应现代化器具，皆以竹为骨，以纸为皮，堆叠在店门前，五光十色，竟比真物还要鲜亮几分。买主们指点挑选，认真计较，仿佛这些物事真能通到阴间，供先人享用似的。

“总要烧些新式家伙给阿公，”一个中年汉子指着纸扎的笔记本电脑道，“免得他在下面落后于人。”

海边人家，更有放水灯之俗。薄暮时分，人们聚在海滩上，将一盏盏纸制的小灯放入海中。灯随波逐流，渐行渐远，星星点点，散入苍茫暮色。这景象，说是超度亡魂，倒更像是生者寄往冥府的书信，不知可会有回音。

夜幕四合时，街巷反而热闹起来。戏台上演着“神功戏”，锣鼓喧天，优伶们粉墨登场，唱念做打，无非是忠孝节义的故事。台下观众，有老有少，有坐有立，熙熙攘攘，也不知这戏是演给谁看——是娱人，还是娱鬼？或许人鬼同乐，亦未可知。

小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只晓得这节日有好吃的。他们穿梭于人群之间，手里拿着各式糕饼，嘴角还沾着馅料。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竟大胆跑到戏台后面，想要窥看那扮鬼角的演员如何化妆，被班主发现，笑骂着赶了出来。

夜深了，法事已毕，纸灰随风旋舞，犹如黑蝶。人们渐渐散去，各自归家。街巷空寂，唯余几处未熄的香火，在暗夜中明明灭灭。

海陆丰的中元节，便是如此。活人借死人的名义，行自己的一套仪式，求得心安。而死人究竟能否享受这番热闹，谁又知道呢？大抵生死相隔，幽明异路，这些祭奠，与其说是为逝者，不如说是为生者自己——教人记得来处，也悟得归途。

人世间事，往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