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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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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6 17: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千秋笔阅微堂 于 2013-6-16 17:21 编辑

我的父亲年少时耕过田,吃过不少苦,听母亲说父亲早年也曾去深圳谋生,不知什么原因到底还是回到了老家出海谋生或做些散工,独立支持家里的经济,我父亲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到老境之时生活也未曾改善,有时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母亲又是个爱唠叨的人,有时家庭的一些琐屑之事往往能引起他雷霆之怒。我从小跟我父亲感情并不太好,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很较沉默寡言的人,以至于有些“孤僻”,我年纪渐大,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直至他去世之时,我与父亲也一直未曾好过,可这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他!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外谋生,越发想念我的父亲,我开始明白一个男人要独立撑起一个家不容易,我越发觉得,在一个家里,儿子守着父亲老去,就像父亲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父亲在前面走了趟路。父亲会告诉儿子20岁时该做什么,30岁40岁时要考虑什么。到了五六十岁,该放下什么,去着手操劳什么。可是,我没有这样一个父亲能教我在前面该怎么走!

我的父亲会不少手艺活,除出海谋生外,同时也是个石工师傅,他一向出去就一整天,回来时总是浑身灰尘,可他总顾不上洗澡,往往先叫我去小卖铺里打几两白酒,我母亲是不喜欢父亲喝酒的,为此吵了不少架,当然,父亲平时比较沉默寡言,母亲没说几句,他往往倒头就睡了,夜里我听他打呼噜,很费劲地喘气。他的脸较黝黑,少皱纹,除了长期抽烟牙齿被薫黄以外牙齿长得是极好的,他的手长期干体力活,青筋暴露,有时能听到他咳嗽,也许也是长期抽烟的缘故;这就是这几年我一直回忆父亲形象,一如我把整个童年、青年带回到他眼前。

我一直很纳闷,我父亲有个很博学的父亲,他曾当过校长,教过书,写一手好书法,以至于到了我父亲这一代会目不识丁,可我现在倒不觉得奇怪了,那年代饭都吃不饱,哪还顾得上读书,一般都是跟个师傅学门手艺,相个媳妇,养家糊家的要紧,这个模式往往都是那个年代人的缩影。

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去逝了,父亲和几个伯父一面张罗着丧事,然分家之事也吵得不可开交,恰逢这祸不单行的日子,我又想起爷爷,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好在父亲放得下,事情也就过去了!母亲经常说父亲心太软,经常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是静得有些吓人!

在潮汕地区,海一直是潮汕人的象征,如我在一篇文章写过:“自我爷辈以来,为海而帆的渔船,历来是东洲海上苦途长旅的象征,更兼东洲渔村山岭丛集,十分闭塞,却有天然的海湾悄然穿入。每天深夜,总能听到轰轰轰的声音从海面上传来,这是成群的渔船准备出外捕鱼了,岸边屋舍,成群的船帮。山民们夜夜听到这个声音,习以为常,渔民的生活并不好过,也许是憨拙的头脑中突然卷起了幻想的波澜,这轰轰轰的声音产生了莫大的诱惑。不知是哪一天,他们会幻想吃过一顿稍稍丰盛的晚餐,与妻儿们一起坐在闪烁的油灯下等候。当轰轰轰的声音终于响起时,年幼的儿子们早已歪歪扭扭地睡熟,山民粗糙糙地挨个儿摸了一下他们的头,随即用拳头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出屋外。蓬头散发的妻子提着精粮跟在后面,没有一句话。他们便开始一天的生活!”我从小便坐快艇直穿海洋的,击起的浪花,如远征的军队,这里没有岸、没有野花,鸡、狗、丛树和枯树、茅屋,农夫和村妇、晒着的衣裳、蓑笠,没有倒影,只有伴随在海上的野蛮生长,夹带了咸咸的日光,诸影诸物,稍纵即逝,时而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在海的领域里,我觉得父亲象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圣地亚哥,无形中教导我的是一种英雄主义!

我在印象中,我姐与父亲发生的一件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那时我姐到上学的年龄,父亲准备让我姐上学读书,那时读书贵,单学费就四百多元(以至我家后来一直经济不好,都被被我们四姐弟妹读穷了),奇怪的是,我姐没上一个月,死活不肯再去,父亲好说歹说,就是不上学,我记得那中午,父亲正准备出去做些散工,我看到他亲手拿了碗八宝粥,走到我姐身边,慢慢探身来,我看见他穿泛黄的衬衫,戴着顶小帽,蓝色的工人裤,只见他用两手拿碗八宝粥递给她,劝她喝完后好好去上学,并极力显出一副和蔼的样子,可最终这学还是没上成,我倒成了去顶替我姐读书的了,但后来更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年我姐再去读书,成绩一直很好,并酷爱读书,还经常省些零花钱买课外书!

世事往往很难猜测,正如小时渴望过年的,现在会突然对过年没有了感觉。我不知道30岁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我的父亲没有把那时的人生活给我看。我常常回想让我时刻回到童年,在那里,他的儿女永远都记得他收工回来的那些黄昏,晚饭的香味飘在小家。我们记住的饭菜全是那时的味道。我一生都在找寻那个傍晚那顿饭的味道。我已忘了是什么饭,那股香气飘散在空气里,一家人围坐在露天的桌旁,等父亲的影子伸进家里,等他带回一身尘土,在门外拍打。

一次次,我回到有他的年月,回到他收工回来的那些傍晚,看见他一身尘土,头上落着灰尘。他把工具立在角落,一脸疲惫。母亲端来水让他洗脸,他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好像叹着气,我们全在一旁看着他。多少年后,他早不在人世,我们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我们叫他父亲,声音传不过去。盛好饭,碗递不过去。人生是否有命这回事,我不知道!可我们那里人都信,正如《岁月神偷》里母亲经常唠叨的一句话:“人,总要信!”—我会做好该做的事。我就再无遗憾。如果我活的比你更长寿,我以后的儿女们,会有一个长寿的父亲。他们会比我活得更长久。有一个老父亲在前面引领。他们会活得自在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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