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魂》系列之四 赤心燃星火 ——海丰县陶河镇黄如炉烈士的觉

戴镜兵

《赤魂》系列之四

赤心燃星火

               ——海丰县陶河镇黄如炉烈士的觉醒之路

1891年严冬，凛冽寒风如刀割般掠过海丰县陶河上边村。在一间摇摇欲坠的茅屋内，黄如炉诞生于稻草堆就的简陋床榻之上。山风灌进透风的墙缝，灶台上那半瓢糙米，无声诉说着这个贫苦家庭的困顿。尽管只在私塾度过两年时光，年幼的黄如炉却总爱蹲在窗外，用树枝在沙地临摹先生板书。深夜的煤油灯下，他借着微弱的光，反复研读借来的旧书，将《三字经》《千字文》逐字咀嚼。月光洒在手抄的书札上，也在他心底种下了对不公世道的深深困惑。

上边村、下边村的泥土路上，总能看到黄如炉忙碌的身影。他热心帮乡亲写家书、算田账，谁家有婚丧嫁娶，他挽起补丁摞补丁的衣袖，挥毫写下工整的对联；邻里间发生纠纷，他便盘腿坐在祠堂门槛，用通俗易懂的比喻讲道理。夏夜乘凉时，孩子们围着他，听他讲述《水浒传》里梁山好汉劫富济贫的故事。那些侠义传说，如同星星之火，在他心中悄然埋下抗争的种子。

1922年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海陆丰。肆虐的洪水冲垮陶河两岸堤坝，成片稻田化作泽国。黄如炉站在齐膝深的泥水中，望着浸泡在洪水里的谷穗，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即便在丰年，佃户们交完租后也仅能勉强糊口，如今天灾人祸叠加，连树皮都快被啃光了。而远处地主家的粮仓却堆得满满当当，荷枪实弹的护院家丁在门前巡视。这刺眼的反差，让黄如炉彻夜难眠，对改变命运的渴望愈发强烈。

彼时的海陆丰大地，彭湃点燃的革命火种正迅速蔓延。赤山约农会成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遍乡间。上边村、下边村及附近村庄的青年们齐聚黄如炉家中，油灯映照着他们激动的面庞：“听说农会能抗租！”“彭湃把自家田契都烧了！”黄如炉却蹲在角落默默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深知这是改变命运的契机，却也清楚前方布满荆棘，必须谨慎行事。

1923年，海丰总农会成立的喜讯传来，上边村、下边村及邻近的有志之士纷纷涌进黄如炉家。那段日子，门槛几乎被踏破。黄如炉白天悄悄走访其他农会据点，与老佃户蹲在田埂上仔细核算减租账目；夜里反复研读农会章程，用木炭在墙上写写画画。面对乡亲们的急切催促，他指着墙上“谋定而后动”的条幅说道：“咱们祖祖辈辈被踩在泥里，这次抬脚可得踩稳了。”

1926年寒冬，共产党人陈觉命踏着晨霜来到上边村。这位年轻的革命者脱下长衫，挽起裤脚，与黄如炉促膝长谈。他讲述着彭湃在龙舌埔广场焚烧田契的壮举：“当乡亲们看见那些压在身上几十年的租簿化作灰烬，哭着喊着‘彭湃是我们的大恩人’！”说到动情处，陈觉命解开衣襟，露出胸口因散发传单被打伤的淤青。黄如炉伸手轻轻触碰那片伤痕，仿佛触到了滚烫的革命热血，心中的信念愈发坚定。

黎明前的黑暗中，黄如炉在上边村的一间公厅里召集村民开会。摇曳的火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上，宛如一面猎猎战旗。“咱们抱团取暖的时候到了！”他用力拍打着写满农会章程的木板，“跟着共产党，把被夺走的权益夺回来！”当夜，下边村农会正式成立，黄如炉被众人推举为农会长。在农会旗前，他带领乡亲们庄严宣誓，誓言穿透祠堂漏风的屋顶，融进即将破晓的天际。从此，这位从苦难中觉醒的农民领袖，以无畏的勇气和过人的智慧，投身于波澜壮阔的革命浪潮之中。

1927年春，湿润的气息漫过海陆丰丘陵。天还未亮，黄如炉已披着粗布短衫，守候在村口老榕树下。陈觉命带来的“战报”油墨未干，“农工运动”几个铅字在晨雾中泛着微光，黄如炉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眼中满是憧憬与坚定。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陈俩扛着自制火铳加入农民自卫军，惊飞了枝头的麻雀。这个平日在田间劳作的汉子，此刻昂首挺胸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身后二十余名青年手持红缨枪，枪穗在春风中猎猎飘扬。练兵场由祠堂前的晒谷坪改造而成，老人们搬来八仙桌充当讲台，妇女们送来亲手编织的箭篓，学堂先生更是连夜赶制出《自卫军守则》木牌。

夜幕降临，黄如炉的草屋里总是挤满人。煤油灯下，他的影子被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宛如一面旗帜。他摊开用炭火熏黑的地图，与农会骨干商议减租方案：“黄家祠堂的仓房囤着去年的陈谷，咱们就从这儿算起。”文书蘸着自制蓝墨水，在毛边纸上认真记录每家佃户的田亩数，窗外的蛙鸣与笔尖沙沙声交织，奏响一曲激昂的抗争之歌。

改变在泥土中悄然生长。清晨的巷道飘逸着草木灰的清香，孩子们提着竹筐捡拾牲畜粪便，妇女们用新制的竹扫帚清扫屋檐。当农会成员挑着石灰水粉刷祠堂时，老石匠主动凿平门前台阶，笑着说：“这样大伙开会时走得更稳当！”两个月过去，曾经泥泞的村道铺上了碎石，晒谷场旁挖出了公共粪坑，小河边洗衣的石板也被重新垒砌得整整齐齐。

惊蛰那日，减租谈判在祠堂展开。黄姓地主身着团花马褂，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扶手，眼神中充满傲慢。黄如炉带领三十多名农会代表大步而入，草鞋踏在青砖上的声音，震得梁间燕巢微微颤动。当陈俩将佃户联名的减租契约重重拍在八仙桌上，黄姓地主瞥见契约末尾密密麻麻的红手印，猛然发现这些往日卑躬屈膝的佃户，此刻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最终，在窗外此起彼伏的“减租万岁”声中，黄姓地主颤抖着按下朱砂印，算盘珠子拨出的新租额，宣告着农民的胜利。

春风拂过焕然一新的村道，自卫军的操练声与农会的宣讲声，化作这片土地上最铿锵有力的晨钟暮鼓，回荡在海陆丰的每一个角落，激励着无数人奋勇向前。

1927年的海陆丰，本该是稻浪翻涌的希望之地。农会门前新刷的标语还带着石灰清香，祠堂里分粮的算盘声与练兵场的口号声交织成曲。然而，4月12日的血色风暴自上海滩席卷而来，蒋介石举起的屠刀，让广州街头的枪声惊飞了珠江的鸥鸟。当密信带着焦糊味送达海陆丰时，黄如炉正在油灯下核对减租账簿，火漆印里渗出的暗红，恰似即将漫过这片土地的腥风。

面对黑云压城，共产党人的脊梁比碣石湾的礁石更硬。4月30日的夜幕成为革命者的幕布，海陆丰第一次武装起义的胜利，让黎明的天际线染上了不屈的红晕。

9月的第二次起义后，临时革命政府的红旗插上城楼，共产党人终于明白：与豺狼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唯有握紧手中的枪，才能守护革命火种。

11月21日的海丰红宫红场，成为改写历史的坐标。彭湃振臂高呼，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在此诞生。消息传来时，黄如炉正在丈量土地，他扔下木尺奔向村口，看着新升起猎猎作响的镰刀锤子红旗，仿佛看见万千农民挺直了千年佝偻的脊梁。从此，“打土豪分田地”的呐喊响彻山海，农民自卫军摘下旧称，以“赤卫队”之名，成为守护红色政权的钢铁长城。

分田运动展开后，黄如炉和陈俩的身影日夜穿梭在阡陌之间。他们白天扛着木尺丈量土地，调解边界纠纷；夜晚在祠堂油灯下核对田亩，将每一块土地的归属都写进红色契约。有次连续三天三夜未合眼，黄如炉靠在谷堆上打盹，手中还紧紧攥着登记册。当老农颤抖着双手接过写有自己名字的地契，老泪纵横地要行叩拜大礼时，他急忙搀起：“阿伯，以后咱们都是土地的主人！”

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和凤巢村的晒谷场成了欢腾的海洋，而暗处的地主劣绅却恨得牙根发痒。黄姓地主之流躲在县城里，用望远镜窥探着分田大会，看着佃户们扬眉吐气的模样，咬牙切齿地咒骂：“这帮泥腿子，迟早让他们好看！”但田间此起彼伏的欢笑声，早已将这些诅咒碾成尘埃。新装备的赤卫队钢枪在阳光下闪光，苏维埃政府的布告贴满村头巷口，黄如炉知道，他们用热血浇灌的理想，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1928年2月下旬，腥风血雨笼罩海陆丰。国民党反动军队兵分四路，如恶狼般扑向这片红色热土，妄图扼杀新生的革命政权。面对敌人的疯狂围剿，黄如炉临危受命，沉着指挥：一面组织赤卫队员日夜巡防，在村口要道设岗放哨；一面抽调精锐力量驰援六区保卫战。消息传开，村中男女老少纷纷响应，妇女们为战士赶制干粮，孩童们站岗放哨传递情报，整个村庄化作一座众志成城的战斗堡垒。

但残酷的现实如阴霾压顶。海丰、陆丰县城相继沦陷，汕尾、公平等重镇也落入敌手，失败的消息不断传来，沉重打击着每一个革命者的斗志。尽管如此，5月3日，红二、四师与全县赤卫队依然发起反攻海丰县城的壮烈战斗。然而，面对装备精良、数倍于己的敌人，战士们虽浴血奋战，终因实力悬殊，未能扭转战局。

战报传来，六区苏维埃政府迅速下达战略转移指令，要求紧急疏散农运骨干和赤卫队。黄如炉深知形势严峻，立即召开农会骨干紧急会议。会上，同志们群情激愤，握紧拳头要与敌人决一死战。黄如炉语重心长地说："暂时撤退不是退缩，是为了保存革命火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是上级的命令，更是革命的需要！"在他的耐心劝导下，大家终于理解了战略转移的意义。

当天下午，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凤巢村的农会干部和赤卫队员背起行囊，向海丰北部深山转移。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留守的老人们泪水纵横，他们默默祈祷：盼望着革命的星星之火早日燎原，盼望着孩子们平安归来。曾经人声鼎沸的村庄，此刻只剩下寂静与期待，却也孕育着新的希望。

1928年仲夏，粤东大地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下。黄如炉带领着上边村、下边村、霞西村、凤巢村的农运干部与赤卫队员，辗转撤至海丰北部山区。在缺粮少药的困境中，队伍士气渐趋低落，战士们急于下山与敌人决一死战。作为农会会长，黄如炉白天翻山越岭寻找药材，夜晚安排队员摸黑下山侦察，同时耐心安抚战士情绪，像定海神针般维系着革命火种。

7月15日，侦察员带回的消息喜忧参半：家乡虽未遭敌围剿，但黄如炉的妻子卧病在床，两个稚子无人照料，田里熟透的稻子若不及时收割，全家生计堪忧。权衡再三，黄如炉决定冒险返乡，他召集陈俩、陈娘务等骨干商议，最终三人组成小队，趁着暮色潜回离别两月有余的村庄。

次日黄昏，黄如炉望着病榻上虚弱的妻子，心急如焚，连夜请来邻乡老中医诊治。天未破晓，他便与同伴们扛起镰刀，奔赴田间抢收稻谷。金黄的稻浪间，几人挥汗如雨，全然不知危险正步步逼近——就在他们返乡当夜，蛰伏的特务已将消息密报敌军。

7月17日清晨，当稻穗堆满晒场时，敌人的枪声骤然响起。黄如炉猛地抬头，只见四周山头黑影攒动，包围圈越收越紧。他当机立断，命令陈俩、陈娘务分头突围：“保存力量！革命火种不能灭！”然而狭小的村落无处可藏，激战中，三人相继被捕，被押解至新北车地祖公厅。

狱中酷刑不断，黄如炉被打得遍体鳞伤，却始终守口如瓶。敌人的皮鞭、烙铁没能换来只言片语，他以血肉之躯捍卫着革命机密。7月20日（农历六月初四），黄如炉与陈俩被押往新北的荒坡刑场。枪响的那一刻，二人高呼口号，以生命践行了对信仰的忠诚。而陈娘务在家人倾家荡产后，虽侥幸获释，却永远铭记着两位战友用鲜血谱写的壮烈篇章。

口述人：黄竹集  

参考文献：1、《中共海丰党史大事记》；2、《苏维埃之光》；3、《海丰志》之“人物篇”。

文字整理人：戴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