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会彦

      灯灭之后，黑暗便如墨汁般从四面八方围涌过来，顷刻间浸透了天地。夜色的确浓稠得化不开，四壁在黑暗中渐渐消融了边界，只有窗棂还微微透出些黯淡的轮廓。此刻，万籁俱寂，世界仿佛沉入了一口无底的深井。
      然而，沉静之下，耳朵却悄然苏醒了。墙角钟表执拗地嘀嗒、嘀嗒，如同一个微小的心脏在暗处孤独跳动，清晰得几乎能数出它不倦的搏动。窗外偶有微风掠过，树叶间便沙沙作响，似有窃窃私语，在夜气里低徊着，摇曳着，又仿佛无数幽微的弦乐在耳畔轻轻拨动。这声音非但不吵，反而更衬得夜如古潭般深静；原来静默并非无声，而是万籁屏住呼吸后，让那些低微的声响得以浮出水面，织成一片温柔声网——寂静原来是一曲无声的交响，在耳鼓深处悄悄奏响着不为人知的乐章。
      蓦地，一星蓝光如幻影般闪过窗畔，原来是一只小小飞蛾。它不知何处闯来，竟毫不犹豫扑向玻璃上倒映的灯光，砰然一下，撞得结结实实，身子随即跌落在窗台上，翅膀还徒然扑扇着，显露出一种执拗的悲壮。那蓝光一闪即逝，如心底忽而划过的星点念想，虽然迅即沉没于夜海，却留下片刻清亮的印痕——这瞬间的惊艳，原来只是灵魂一刹那的悸动，比流星更短，比露水更轻。
       我于是轻抚键盘，指尖在键上徐徐行走起来，键盘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轻响，如同秋雨般淅淅沥沥，一下一下，滴落在心间。在这寂寂的暗夜里，这单调的节律竟生出了奇妙的暖意，指尖触及之处，仿佛有小小的暖流漾开，缓缓渗入了血脉深处。原来并非世界皆已睡去，尚有这指尖的微温与心的搏动，在寂静中呼应着，形成一曲小小的生命和鸣。
      夜深了，窗外夜气浓重如墨，四野悄然无声。我忽然明白，所谓夜深，并非万物都熄灭了声息，而是天地间一切声音沉潜下去，退后一步，让出了空间，让我们得以听见自己内在的脉搏。原来静夜深沉，并非寂静如死，而是万物都屏息凝神，好让我们听见自己血液里流淌的温暖——这温暖亦如那蓝光一闪的飞蛾，虽属刹那，却足以映照心魂，留下不灭的印记。
      更深夜静之时，竟可如此贴近自己。在呼吸与黑暗同频的静默里，世界仿佛退隐至远方，唯余心音如鼓点般清晰可辨；这静默并非空无，而是以万物为背景，让生命最细微的震颤得以放大、回响——我们便在此时与万物共享着深沉呼吸，得以窥见自己灵魂深处那点温存的微光。
      原来人于深夜独坐，正如同于无垠宇宙中持守一盏心灯：纵然宇宙浩渺，此光虽微，却足以照彻方寸灵台，使刹那的暖意绵延成恒久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