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

会彦

——记南塘菜市场

        天还黑沉沉的，远近几声鸡啼，划破了寂静的夜幕。村道上，已开始有车灯闪动，渐次汇成了几道蜿蜒流动的光线，由远及近，向南塘一村涌来。车灯是农人赶早市的眼睛，载着田地的希望和一家人的生计，匆匆驶向菜市场——那里，也恰是乡村经济苏醒的第一缕光芒。
       天色微明，市场已活泛起来，人声喧嚷，摊头摆满了水灵灵的新鲜菜蔬。肉摊上，案板被剁得咚咚作响；鱼摊前，刚被捕获的野生鳝鱼在盆里扭动着湿滑身躯，腥气如潮湿的吻，扑进赶早人的鼻中。乡音喧哗，讨价还价的声音在空气中纷乱缠绕。一个孩子踮起脚尖偷捏摊上的草莓，被母亲的手掌轻轻拍打了一下，周围立时漾开一片善意的笑声——这声音仿佛也沾着露水，鲜活地抖颤于初晓之中。
       蓦地，管理员的声音从喇叭里窜出：“垃圾入筐喽！”声音清亮，刺破了嘈杂，像一块碎玻璃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人们纷纷弯腰，将弃物归拢进筐，摊主也连忙收拾起散落的菜叶。那些“垃圾入筐”的喊声，如一根无形的线，在喧腾烟火中穿引，将零乱散漫的市集，牵拢成有条不紊的生动图景。
       人群忽然围拢一处，是管理员正为买卖纠纷主持公道。那公平秤前，立着位头发花白的老秤匠，他小心翼翼拨动秤砣，如同拂拭一件珍宝。他眼睛眯成一道细缝，轻轻吹去秤盘上细微的灰尘，再拿块灰布反复擦抹秤杆上的星点刻度。秤砣终于稳稳压住秤盘，他这才满意地直起腰身，目光投向管理员。管理员点点头，开始调停争执，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围观者纷纷点头，人群渐渐散去，那杆公平秤在初升的阳光下，流溢着金属的冷冽光泽——它不言不语，却如定海神针，镇住市场喧嚣的波涛，使人心深处也安放上了一颗秤砣。
       此时，一个年迈的菜农推着空车正要离开，管理员赶紧上前，伸手帮着推车。老人佝偻着腰，一摇一晃走着，管理员则紧扶车把，一路默默相随。车轮吱呀呀滚动，穿过人群，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处。人群熙攘依旧，市声喧喧不息，但那些推车相助的手，无声地暖着这个早晨，也暖着整片市集。
       日头渐高，集市逐渐安静下来，喧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空出的摊位上，阳光慷慨地铺展，正晒着昨夜人们踩踏出的泥脚印。那杆公平秤仍静立于空地中央，在日光下拖曳出一道细长而清晰的影子。
       秤杆影子的细线，在午前空地悠悠延伸——它无声度量着土地与人心的重量：一端坠着烟火生息，另一端悬起公道的准星。当市声沉落，唯此平衡的刻度，默默为明日早市铺下基石。日子因此得以在喧闹与秩序间循环上升，且升得安稳，升得踏实。
       这杆秤，称的何止斤两？它称量着生计之重，也托举着文明之轻；只要那秤砣未曾滑脱，这方寸集市便永远能自泥泞与晨曦之中，挺立起人烟温热不灭的刻度——人间生计的温饱，与人心道义的清明，原来就在这杆秤两端，如天地般长久对峙并共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