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向来是世人讳莫如深的话题。在乡土的传统语境里,它裹挟着封建思想的厚重外衣,鲜少有人敢坦然剖开表象,直面其背后的人情冷暖与虚实交织。换言之,一个人故去,正是一大堆人情世故的开始。
前几日,有个挚友的父亲辞世,我们一众好友前去“帮忙”,递上“奠银”,循着旧例参与了这场肃穆的朋友的父亲的身后事。出殡之时,我未见挚友垂泪,事后便半开玩笑地调侃他“不孝”。他听罢莞尔,笑意里藏着历经生死后的通透,轻声道:“人一旦走了,便什么都消散了。为人子女,趁父母健在时多尽些心意:添件新衣,备顿热饭,少些争执,多些陪伴,不与他们置气,不叫他们寒心,这才是最实在的孝。等到人走了再哭天抢地,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虚伪罢了。”
“生前尽孝,死后无需哭”,这句老话我们早已耳熟能详,可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触碰到这句话里的重量。然而,那些被我们奉若圭臬的丧葬礼仪,早已在时光里悄悄变了味。只不过人们普遍还沉浸于传统文化和风俗所理解的身后事的意义里。
传统的殡葬仪式,本是承载哀思的载体。敲锣打鼓的喧闹,是为了送先人最后一程;繁复细致的流程,是为了寄托生者的缅怀;庄重肃穆的祭奠,是为了传承“孝”的美德,让晚辈在仪式里懂得感恩与敬畏,总结故去之人的人生功绩以勉励后辈更加尊重传统和热爱生活,如此一代传一代,直至无数代!我们也是这条链条中的一环,承接了上辈们的教诲也把这份风俗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代。可如今,这份纯粹的念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以铜臭为主的人情世故的往来所裹挟,被“奠银”的重量所压弯,后事的意义似乎被掩盖,变了味。
于是我们常常看见,子孙兴旺、亲友众多的家庭,逝者的灵柩会停放数日,美其名曰“遵习俗、待亲友”,实则是在等那些尚未赶到的“人情”,说白了就是怕遗漏了任何一份“奠银”,怕亏欠了过往的礼尚往来。锣鼓声敲得越响,流程走得越久,仿佛越是“风光”,越是“体面”,可这份“体面”的背后,藏着多少算计与功利,只有局中人最清楚。
反观那些孤寡老人,或是平日里少与人往来的逝者,他们的离去往往悄无声息。锣鼓喧天一天甚至没有,亲友没有成群来送别,后事不过是草草一场仪式,一把纸钱,一抔黄土,便将一生的故事掩埋。同样是生命的落幕,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告别,只因少了“人情”的羁绊,少了“奠银”的牵引。
那些在殡葬中格外认真记录“奠银”的人,那些为了等待亲友而刻意延长流程的家庭,与其说他们在遵循传统,不如说他们在经营人情。所谓的“孝道”“哀思”,渐渐成了人情往来的遮羞布,而那一沓沓百元钞票的“奠银”,反倒成了这场仪式真正的核心。
世人总爱用体面的外衣包裹世俗的内里,可剥开那些繁文缛节的表象,露出的却是人情最真实的模样,有算计,有功利,也有无奈。或许这话太过直白,可生活本就不是一场精致的伪装,唯有戳破那些虚伪的泡沫,才能看清“孝”的本质:从来不是死后的一场热闹,而是生前的每一份用心;从来不是旁人眼中的体面,而是心底里的那份真诚。
毕竟,生命的告别,该敬的是逝者,该尽的是孝心,而非演给旁人看的一场戏。 |